如侬记不得是怎么坐进驾驶座的,她从魏舒芜处出来的记忆就很模糊,仿佛在对方定下“不懂爱”判词的同时抽离了灵魂,只剩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怎么可能。
在荧幕上演绎了那样多爱恨,到头来竟被人说不懂爱?可笑。
真要说起谁不近人情,找十个人匿名投票,九个人会投给魏舒芜。一个连弟弟婚礼都要办成招商大会的女人,有什么立场指责别人——
“以前对无让是这样,现在对江以商也是这样。如果你真的在意他,愿意为他做到哪一步呢?”
她还想为自己辩解,可舒芜的话魔咒般盘旋在脑海。它像顽童投掷的石子,把记忆之窗砸得细碎,那些狰狞的碎片上,全是江以商的身影。
其中最大的一块上,倒映着那年的明月,少年坐在小院的石阶上,握着酒瓶泣不成声。
她低了眼,睫毛在白净的肌肤扫落一爿阴影,旋即泪水也簌簌而下。不可遏的痛楚自胸口泛开,侵袭至四肢百骸,如侬很清楚地感知到,那是这两日屡屡失重心慌的症结所在,就算再怎么理直气壮,她骗不了自己。
至少她迟了许多年才懂得对江以商的爱其实是伤害,他在走向她时,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
远处海水仍在冲刷礁石,但海鸥已不见了踪影。太阳破云而出,日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揉碎了的金箔。
天地沉默而隽永地旁观世人悲喜,风呼啸而过,好似低声的叹息。
*
琴台路的法国梧桐已经掉光了叶子,枝桠光秃秃地刺入灰白的天空。如侬把车停在路旁,大年初一街上并不算热闹,许多店铺大门紧闭,可上次她与魏无让吃早餐的Cafe灯火通明。
约定的时间未至,她在驾驶座上坐了会儿,从戴妃包里翻出口红,对着车前座的小镜子补起了妆。许因心猿意马,手一抖口红画出了唇线,一抹过于锐利的红不留情地横亘在她的唇角。
如侬怔了片刻,上次与魏无让约见还会忐忑是什么时候了?约莫还在东京。
只不过那时她怀着恋爱的雀跃,而刻下,更像是把自己包装雕琢,成为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好作为谈判桌上的筹码。
指尖野蛮地抹去那一笔越界的红,如侬盖好遮阳板化妆镜,推上墨镜下了车。
“大年初一还在营业,可见这间店确实是英国人开的。”
魏无让候在门口,见她来,说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如侬没有应声,但仍扯了扯嘴角:“外面冷,进去吧。”
立式玻璃门被推开,门口的提示铃叮当作响。
店员小姐或也没想到大年初一有人登门,打着哈欠抱着菜单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在瞥见两人时,疲惫烟消云散:什么俊男美女,就算大年初一上班也值了。
他们在无人的二楼坐下,简单点了两个套餐,如侬才摘下墨镜。
她本来皮相就很清减,补了妆后,压根瞧不出两小时前曾哭过一场,可魏无让依旧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情绪变化,彼此之间不是简单叙旧的氛围。
显然,此时此刻也不适合轻飘飘地问一句“你过得好么”。
“早上江以商来见了我。”他是聪明人,自然晓得贺如侬主动邀约的目的:“你们怎么不约一起?省得我好跑。”
说着,带了自嘲的尾音。
如侬搅着小匙的手一滞:“他不希望让我知道去找你吧,或许。”
“那你呢?”
“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找过你。”
她耷拉着眼皮,把咖啡拉花划得乱七八糟:“不瞒你,我上午去见了魏舒芜。”
魏无让神色稍动,却没多少波澜。他拢着手倚在座椅上,很是放松的姿态:“看来你们不欢而散。”
“自然,你也知道我和她没什么好聊的。”如侬停下手上的动作,“但她今天有句话很触动我。”
“什么?”
“她说,哪怕她是个没感情的资本家,也愿意为了自己弟弟任性一次。”
其实不是这一句,但是这么温情的话从魏舒芜嘴里说出来,如侬觉得荒谬有趣。连公认的冷血女强人魏舒芜也有的柔软偏爱,对她而言却十分陌生。
魏无让朝前躬身,肘支膝上,揉了揉眉心,嘴角上扬:“那是你对她成见太深,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护着我。”
比如身为长女扛下了集团的压力,好让魏无让一直活在象牙塔里。外人看着是GR少公子让权,实则魏无让最清楚,舒芜担下多少责任、做出多少牺牲。
“是吗。”如侬淡淡一哂,“所以本来我避免直接见你,听了她的话,我知道是逃不掉的。我原先想,我们彼此都磊落坦荡,你不会像穆成虔那样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