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清脆,却静滞了这一寸天地的空气。
没有人会与一个不懂世俗的女孩为难,但就像江以商说的那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成虔脸上的笑分明是满意的弧度,片刻后他悠悠拊掌,几个零星的巴掌声,让现场的气氛更加凝重。
“这位小姐眼光独到,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穆成虔眼风在魏无让与江以商之间周转,最终落到如侬身上,“贺小姐,我想请教您,数周前的穆家酒会上,来接你的到底是魏先生,还是江先生?”
这位集团的年轻掌舵人不过抖露权威的冰山一角,如侬便觉脊骨寒凉。他像一条阴鸷的毒蛇,一旦缠住猎物,便缓缓地绞紧,令其窒息而亡——并非没有能力一击即毙,而是狩猎者享受观摩猎物在垂死挣扎时的本能反应。
如侬状似轻松地坐着,由背部到手肘的肌肉却绷得很紧,指尖都在轻微颤抖。另外两个男人的目光也向她投来,魏无让眼色暗暗地,而江以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很显然,是叫她不必插手。
可是江以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没有倚仗,不过是一个还算有用的人,在这些权贵眼里,只能算随时能碾死的蚂蚁。
虽然不愿,如侬好歹还能借贺家虚张声势,包括穆成虔对她最后的尊重,也不过是因为她姓贺,而她的丈夫是GR少公子。
“穆总——”“是我的意思。”
她刚开口,却被魏无让的话音截断。魏无让仍旧笑得温煦,不着痕迹地为江以商他们的行径瞒天过海。
“那天我航班晚了,拜托橘生送如侬回去,想必是她喝大了,才麻烦的江先生。真是抱歉,让你误会了。”
江以商怔了不过一秒,旋即点首,“是这样。”
日本顶级小提琴手的演奏也无法分散吃瓜群众的注意力,往来的宾客或明或暗地观察着,间或窃窃私语。即便是不懂中的日本客人,此时也大约嗅到些风月逸闻的气息,纷纷投来目光。
穆成虔不是不懂这些,只是他见如侬难堪,见两个男人争相掩护,觉得有趣极了。
他款款走到江以商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带着些好笑的口吻:“我就说,怎么江先生也敢跟我要人?这不大礼貌吧。”
旷阔的会场里,他的话本不该这样清晰,可是如侬只觉得词句如利剑,每一柄都往人心头插去。
“江先生,你在《双城》里的表现确实不错,但我们董事会至今不敢品鉴,只怕画面太过大胆,那些老头子吃不消。”
穆成虔说话时,就像毒舌吐着信子,丝毫不怜惜地剖开江以商的难堪,“不过甘心演这样的电影出头,确实是末路穷途。只怪我们项目不够多,你多年苦苦经营跑来的人脉,伏低做小换来的关系,只够拍一部这样的电影,让明珠蒙尘了。”
江以商的种种,就被他轻描淡写地撕开、踩碎,在众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唾弃。
他们都知道江以商从底层爬上来不易,但生来享有信托财产的贵族不必在意一个普通人的死活,他们就像在看斗兽,把一个人的挣扎当做谈资和笑柄。
如侬不是不知道,有人欣赏江以商的韧劲,自然就有人唾弃他的野心。属于金字塔尖的既得利益,他这样的出身,自然不配攀折。
她担心地看向话题中心的男人,他眉眼深邃,看不出太多的心思。
片刻后,他仍然客气地打圆场,“是,还望穆总以后多提携。”
没有辩驳,没有自证。他就这么承受着如侬眼中的奇耻大辱,仿佛习以为常。
人群中出现窃窃私语的声音,江以商就这么承受着闲言和目光的凌迟,脊背稍矮了些,远不及从前挺拔。
见人如此,穆成虔颇为满足。他取过一盏香槟,朝着如侬举杯:“贺小姐真是魅力十足。”
如侬苍白地笑笑,没做声,抿了口香槟,嘴里苦得发紧。
“对了,”穆大少意犹未尽地自西服内兜里掏出什么,“贺小姐,您上次给的名片好像不对吧?”
确实不对。如侬上次随便抽了张名片给他,夜色太深,也没注意是什么,但是她确信,能放在自己手包里的,肯定是名片。
可是穆成虔拍在桌上的,分明是一张房卡。
“魏先生、江先生,这本来该是你们谁的?”惹是生非者不嫌事大,轻描淡写地诋毁她。
就像校园捕风捉影的传闻,因为一架劳斯莱斯,将贺疆杜撰成她的金主,甚至衍生出怀孕、打胎等一系列的谣言。
这个圈子对女性的恶意一向很深,即便如侬不止一次证实自己在表演上的天赋,也依旧要面对泥潭。
如侬站起身,从容地拾起那张房卡瞥了一眼,失笑道:“难为您惦记,这么多天还装在身上。不过我记得,穆家庄园的宾客住处是管家用钥匙开的门,您这张房卡,别是记错了吧?”
她说得极其平静,像是某个客串的角色,仅需十分之一的认真。但其实,如侬知道自己的心乱如麻,当下的屈辱裹挟着过往的记忆,反复提醒她,在这个圈子,不要轻易同有钱人玩游戏。
流言会潮涌而来,而她瘦弱的双肩,还不能勉强扛下。
穆成虔也不解释,意味深长看过三人,留下搅得乱七八糟的烂摊子,一挥衣袖就抽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