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你的诗呢?”陛下笑着问我。
“王娙娥的诗此番必争第一,只消与班姊姊的诗作比试,我的便不必写了。”我红着脸道,意兴阑珊。
他却笑道:“今日倒是自谦起来了。可是诗会本是你提议的,各人皆做了诗,你既是首倡之人,怎能免了?”
“赵婕妤今日莫不是写不出诗来了?方才是谁说的,粗俗之人,尚能言诗,赵婕妤怎么连乡野之地的粗人都不如了?若题不出来,不仅要受罚,还扫了陛下的颜面。”郑美人一脸喜笑。她最是乐于见我出丑。陛下蹙了蹙眉,看了她一眼,她却只顾笑我,毫无察觉。
陛下并不理她,只是问我:“对了,你抽到的究竟是何签?”
我见躲不过去,只能草草做了个万福:“那我只好献丑了。只是与桃花相比,我抽到的花,花期更短,若说桃花流水春去也,惹人伤怀,我的花只在朝夕之间,怕更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他似乎有些惊异,但这惊异的神色转瞬而逝,依旧笑着说:“那你便写下来,让众人看看,朝开夕落,若是不写凄清,不伤怀,方有新意。”
他的要求倒是不低,凄清好写,可是如何将流水落花的无可奈何,写得励志昂扬,实在是一个难题。我轻抚着笔杆,又磨磨蹭蹭地把笔尖伸向砚台,让笔尖吸满了墨汁,一遍又一遍。
时间好像慢了下来,我仿佛能听到檀香滋滋烧,又一截一截折断的声音。
毛笔上的墨已经承载不下,将要溢出来,我又慢慢悠悠地将毛笔转到砚台的边沿,将多余的墨汁舔了舔,一遍又一遍。
“还磨蹭呢?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传来。
我心里暗怨:偏你话多。
但见实在磨蹭不下去了,便只能先在竹简之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咏舜华”三个字。第一次感受到隶的好处,没有连笔,若要写到位,必然速度是不快的。
“舜华?”陛下读了出来,似乎有些诧异,又释然道,“难怪你说起这花,只取其朝开暮落之意。”
我虽不解他话中之意,但毕竟磨蹭了许久,心里也有了些主意,便自顾自写下了我的诗。
疏篱墙头,西子浣纱,
曲径幽处,毛嫱袂障。【1】
暗香盈袖,灼灼朝华。
晓梳红妆,暮落飞扬。
纳蕊吐芳,不负流光。
灿若流星,未辜韶华。
岂如秋棠,无香无芳。
奈何芙蕖,瑟瑟惧霜。【2】
花朝日尽,何羡节长?
“果真是意兴昂扬,不落窠臼。”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欣喜。
卫容华一直沉默,此时却缓缓开了口,含笑说道:“妾素无诗才,也不懂读诗,只觉音韵极佳,但问赵婕妤,此诗何解?”
我认真地向她解读道:“哪怕生命若舜华般,短如朝夕一瞬,也当毫不犹豫纵情绽放,如此才算不枉来人间,不负流年。”
卫容华点点头,叹道:“果真如方才陛下所说,不言凄清,不伤怀,有新意。”
陛下看着我,又笑着调侃道:“今日倒是听话。朕教你写什么,你便写了什么。”
我有些无语,但还没开口,又听见他说道:“不过,朕倒是不曾记得题过舜华的花签。”
郑美人本在一旁,斜眼俾睨着我,听闻此言,神色突然变得异常高兴,起哄道:“可教吾等看看,赵婕妤的竹签上题的究竟是什么?”
我迟疑地将竹签翻了过来。上面依旧是那几个字“晓妆如玉,暮落飞霞”。
“既是晨晓盛妆,暮至凋落,岂非朝开暮落之意?朝开暮落,难道并非舜华,木槿花?”我辩白道,但又疑惑,若不是木槿,还有什么花能合此意。
他思量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耐心地跟我解释道:“木槿多为朱色或白色,虽说是朝开暮落,但每朵花上仅有单色。而这两句既是写了朝暮,应是同一朵花上,两色兼而有之,甚至,不止于两色。朝阳之下,洁白如玉,夕照之下,又流光溢彩,色如飞霞。”
“哪有这样的花?”我诧异地反问道。
他却只是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向湖边的一棵树:“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一棵木芙蓉,在午后的阳光下,花叶从白色渐变为粉色,而花瓣的边缘处已经点缀了一抹深红。等到落霞满天的时候,它们也会在暮色中把自己变作霞光的一部分,变成赤色,以生命最后时刻的绚烂,作别人间。
“原来是芙蓉。”我痴望着那棵树,低低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