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叔父,这个真好看。”
小娃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只见他手中举着一个玲珑的玉器,兴奋地叫嚷着,蹒跚走向他的阿母和叔父。
王公子低下头才发觉,系在腰间的印玺已经到了那两岁小娃的手里。
“可不许乱动,如此贵重的东西,若弄丢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兰芝忙厉声呵斥,可怜那小娃懵懵懂懂,听说要把他卖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周义担心孩子把东西丢到地上碰坏了,赶紧接了过来,要还回去。
他恭恭敬敬地用两只手捧着这个印玺,递了上去,目光却落在那白玉螭虎钮印章背后,上面刻着几个篆:天子之玺。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清那上面的字样。
这个印玺很小,两寸见方,小到让我总是忽略了它的存在。我在后世的影视剧中见到的玉玺的形象,都是沉甸甸的,或有一尺之宽。——我原以为这只是一个精美的用来把玩的闲章。
若是普通的乡民见着了这印章还好,但是我曾用了将近一年教这个少年识字。这几个字虽是篆体,但天子这两个字,无论是篆,还是隶,还是后世的楷、行,都是相似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少年的声音随着我的心跳蹦了出来:
“你,你,你不是说,是,是,阿姝姊姊的夫君吗?你,你为何有这般印章?天子之玺,你是,你是……天子?”
周义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空气凝滞起来,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我只是不知所措地拉了王公子的手,他的手在发热,好像握着一团烈火。他的目光对上少年的目光,似乎已经拔剑而起。
周义依旧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捧着玉玺的手开始发颤。他却起了身来,站得笔直,好像真正成为了一根劲竹。
“难怪我觉得你似曾相识,那年上巳节出巡,我便记住了你,我告诉自己,要永远记着你的样子。”
公子手上的火焰已经到了眼中。
周义没有停下他的话:“所以,便是你一个诏令,要走了我叔父的命,你为了建一个长清宫,让阿清从此失了阿父。”
公子从我心中抽出手,猛地站了起来,一旁的茶碗摔在了地上,我的心也同这茶碗一样,碎成了一片一片。
无需证实身份,也不需掩藏身份了。他虽没有带冠冕,可一站起来,凛凛然就是一个君王。
屋前突然出现了几个身手矫健的人影,我突然想起来,这些应当是他指定的禁卫军,他们听着屋里的气氛剑拔弩张,前来护驾。
一群执剑之人突然冲进屋来,妇人和小孩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一个愣在原地,泪流满面,一个受了惊吓,哇哇大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也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住手!都出去!”他朝这不请自来的几人喝了一声。他们感受到陛下的盛怒,赶紧跪在了地上,唯唯地告退。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的心在发颤。
“且慢!今日之事,不准说出去一个字。不然,格杀勿论。”
“陛下恕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五名禁卫军磕头如捣蒜,见没有其他指令,便跪着后退出去了。
陛下的目光移到我身上,又移到周义和兰芝身上:“你们也是。”
兰芝抱着小娃,跪在地上,把小娃的头也往地上摁,她吓得只是流泪,说不出话来。周义立在墙角,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陛下走到周义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的叔父,死于长清宫徭役,朕深为心痛。”
“但你不可擅议朝政,妄议天子,恣为毁誉,动摇人情,此为大不敬。朕可以随时送你去地下与你叔父作陪。” 他眼里泛着剑一般的寒光,“你,甚至你们全家。”
十六岁的少年的脸上挂着泪,咬着牙,不发一言,目光却依然坚毅如初,钉在陛下的脸上,像是寒风中的劲竹。小娃的哭声更响了。
陛下的目光落到了哭泣的小娃身上,又落到了发着抖说不出话的妇人上。半晌,他转身离开,丢下一句:“今日便罢了。”
离去之前,他看见了角落里手足无措的我,冷冷地瞥了一眼,说:“回去吧。”
回了草庐,他在屋外来来回回地踱步,没有说话,脸上只是阴郁。
我倚在门框上,忐忑不安地望向他,太阳从高悬头顶,变成了西挂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