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张少昀的脸越来越近,苏木都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只是在要贴近时,张少昀突然伸出手,掐住她的下颌。
苏木下意识将酒咽下,两人挨得很近,左右不过一指距离,张少昀凝眸注视着她的眼,她亦不躲开。这人力气很大,和那晚一样,钳住不松开,如果再稍一用力,她下巴就得脱臼。脸颊两侧吃痛,苏木紧紧咬着牙,忍着。
她听到他说。
“苏木,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忍多久。”
苏木沉默。
张少昀声音很冷,如冬日的寒风冰雪。那晚过后,他就一直想着把她脸上的面具给撕扯下来,露出破绽。他要再次看到那个浑身沾满血,立于尸山血海中,双眼充满恨意,想要把他碎尸万段的真实的苏木。
他以为提出这个要求,苏木至少还能有所反应,哪怕拒绝,哪怕跟他周旋几回,她却是神色如常,眉目之间,一丝波动都不曾见到。她很是顺从,二话不说就接受了,含着酒朝他而来。
在苏木就要凑过来这一刻,他没沉住气。
这一瞬间他很不爽,还有股莫名的烦躁。
“咱们今日就与清风寨的故人叙叙旧。”张少昀松开手,哼笑,后面一句却是咬牙,隐约中带着强忍的怒火,“把墓给我挖了。”
他不信苏木这样还能忍得住。
一听张少昀这话,清风寨的人没人能保持理智,他们绝不能这事发生。
“我跟你拼了!”赵禾一脚将跟前的人踹倒,夺过他的剑就要冲过来。
周围的兵差霎时间举起剑,就要砍向赵禾,被明叔快速用手杖挡下,将其隔开。而余准也及时将他往后扯,躲开另一边的攻势。
苏木心里一紧。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她必须得稳住这些人,挖墓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法忍受,更别说是寨子里的人。之前受的气都没发泄,眼下又被张少昀欺负到头上,还要挖坟,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这一刻,清风寨的人怒火至极。
不能让他们冲动,苏木起身朝张少昀致歉:“张大人,我的人冲动了些,请容我去劝劝他们,免得等下起了冲突,误伤了大人您的部下。”
张少昀看着她,眼前的苏木神色远比那些人沉稳冷静许多,她必然忍受不了,却不得不受下。
苏木不等张少昀回应,说完后就朝寨子的人那边走去。
“大当家,不能让他们挖。”王现急得咬牙,苏木不开口,他们就不能动,而其他人也不可能忍得住。
“大当家。”陈乾冷眼瞪着眼前的人,“只要你开口,陈乾会杀出去。”
苏木就是怕这个,寨子里的人动手,未必就会落下风。但是她不能再见他们受伤,她受够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寨子只剩下这些人了,她不能也不允许再失去任何一个。
她轻轻摇头:“杜仲说过的话,你们忘了吗?”
众人本是怒急,听到这句话后,一时都沉默下来,他们都清楚苏木想要表达的。
杜仲生前豁达,从来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按照他的性格,就是自己的墓被挖了,他估计也是一笑置之。
“生死何惧,皆为虚妄。就当是让他们出来晒晒太阳了。”苏木笑着,心里却一阵抽着疼,“明叔,您帮我劝劝他们。”
明叔浑浊的眼带着悲愤,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他明白苏木的用心,纵然他无法接受,也想跟张少昀搏命,但他们要是死了,就剩苏木自己了。这些人不会杀死苏木,只会不知用什么方法折磨她,就为获得卷宗的下落。
他们不能死,也不能留着苏木一个人在这世间上受苦。
“都收手,听大当家的。”明叔忍住悲痛,握着手杖的手不住颤抖,手上青筋凸起,他强行克制自己,“不要让大当家为难。”
明叔踉跄一步,险些没能站稳,余准见状,赶紧将他扶住。
苏木和明叔都开口,即使再不服,再不愿,再恨,他们都不能再动手。
了尘站在一旁,苏木脸上没什么变化,一副听之任之的状态。他捏紧了拳头,走出来,站在苏木身侧,朝着张少昀一拜:“张大人,人之已死,讲究入土为安。既已入土,从前往事便尘归尘,土归土。大人,师父曾经说过,人活一世,心中要有所敬畏,方能得安生自在。何不让自己自在些?”
“了尘师父这是要让我放过?”张少昀屈起一条腿,手搁在膝盖上,淡定地喝着酒,“如果我不愿意呢?”
“凡事皆有因果,大人,请多行善事。”
“因果?”张少昀嗤笑了声,“我不信因果,我只看眼前,给我挖。”
几个随从上前开始动手,一把接着一把的刀鞘落在土中,许久未见天日的泥土还带着湿润,被翻出来。
苏木感觉到口腔出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不动声色把那粘稠给咽下去,强行压制。这些人动作很快,没多久,当年他们埋在坑里的白骨就被翻出来,有些还泛着黑。看到一块块骨头被踢开,苏木忍不住往旁边一靠一抓,握住了了尘的手。
了尘感觉到苏木抓住他的手,很紧,似乎要将手嵌入他手心中。她并没有表面这般平静,但她能很好的掩饰。
他心里一颤,翻涌起涟漪,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悬而不定的心也在此刻落下。他回握住苏木的手,换成了十指相扣。
累累白骨暴露于天地之间,张少昀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木脸上,等着她那双平静的脸出现裂痕。她身后的人不带隐藏的恨意和怒火早已经展露于眼前,而苏木,只是微微抿了下嘴,再无其他。
她心思全然放在被挖掘出来的墓坑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人,到底了。”一个随从上来,抱拳禀报。
张少昀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往墓坑瞥了眼,里面的尸骨大多被随从翻起,只留小部分还在坑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