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此刻脑海里只有一线清醒,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气若游丝道:“快走……” 手背、胸口、脖颈……皮肤下青筋暴起,碧中透黑,毒素像数十条活了的蛇一般在他身体里窜来窜去,试图突破扬州慢的压制。 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是被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控制了,猛地翻身把她压在了下面。 叶灼真的吓坏了。 天下第一的杀意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此刻他好像失去了神志。 她手脚并用试图往后退,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李相夷感觉燥动的热气随着毒血在经脉中疯狂奔涌,全身都传来近乎撕裂的痛楚,仿佛身体里有一只猛鬼像要挣脱自己□□的束缚。 无边的狂躁和黑暗兜头罩下,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了一种极端恐惧。 怕死,怕鬼,更怕自己会变成厉鬼—— 他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别过来。 别过来!! 他感觉到了袖中的冰凉,是吻颈—— 至少他还有一把剑—— 他全身战栗,伸手去摸索—— “别!”叶灼疯狂地挣扎着,可是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把她箍得死紧。 此刻他正感觉从金鸳盟的楼船上跌向东海深处。 雷火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被刀气和剑气斩开的木板在沸腾的海水里翻滚,无数苍白的、死人的手来扒他。 有人在愤怒地咆哮着。 “去死吧,李相夷!” “还我夫君的命来!” “你杀了那么多人,算什么正义!” “为什么,我们只是在路边做点小生意,为什么你们不分青红皂白……” 更多人在他耳旁呢喃。 “门主……我想回家。” “门主,你不是说要护所有人周全的吗?” “为什么你还活着?” “门主,好冷啊……” “下来陪陪我们……” 这些声音重重叠叠地交织着,像是要把他从内到外层层剖开。 不要! 不是我的错! 我也是被人骗了! 我还不想死!我还不能死! 我还没有抓到给我下毒的人! 我还没有给你们报仇! 再往后,那些朝他涌来的鬼已经不是完整的人形,多的是残肢断臂,猩红血目…… 他想逃了。 “师弟,这次我不想再护着你了。” 恍惚中,被一剑穿心的师兄站在死人堆里,冷冷地看着他。 “李相夷,你咎由自取。” “相夷,师父也已经死啦……” 师父拿着熟悉的酒葫芦,想要向他伸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今后没有人能护着你了……” 李相夷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忽然之间,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海平面上唯一的一线光也暗了下去。 他放任自己迷失在一片浑然的黑暗中。 叶灼见他伸手去摸吻颈,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立即拼死挣扎起来,用膝盖去撞他的肋骨。 李相夷吃痛,猛地抬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叶灼冷不丁触及他阴森可怖的目光,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来—— 那视线里面有滔天的恨意翻涌,让人怀疑若不是他此刻身体不听使唤,势必要将视线中的一切剥皮拆骨,烈火烹油。 她从丹田中榨出最后一丝内力,一掌击中他左肩。 李相夷被她一掌打得后仰,神志清明了一瞬,然后怔然两秒,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小姑娘被他压在身下,满脸泪痕,脸色因为恐惧和窒息发白。 她白皙的脖子上五道青紫色的指痕,是自己留下的。 这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找借口留她了。 李相夷忽然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透着彻骨哀伤,满含冷意,听起来有些像哭。 随后他脸上疯狂的神色忽然都褪去了,脱力地仰面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得像个死人。 过了一会,她颤抖着爬过来,想要抱他。
李相夷整个右半边身体都在剧痛痉挛,左肩被那一掌打得脱臼,完全无法发力,只能一字一顿地冷冷威胁道:“别碰我。” “不行,起来吃药。” 叶灼前所未有地强势。 她不是全盛状态的李相夷,没有源源不绝的内力。 她刚刚那一掌,在惊慌中用了十二分的力道,挟着仅剩的内力,定是伤到他了。 何况碧茶毒发之后必有寒症,若无扬州慢压制,那药总是要吃。 李相夷被她扶起来靠在床榻边,无力地抬着头,看着她忙碌。 叶灼以为自己会煎药。 但她其实只会在无了和尚煎药的时候在旁边打扇子,光是生火就手忙脚乱了好一会,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他这才发现她身上的玉镯、耳环、簪花都不见了,绵绸里衣昨夜为了给他绑伤口撕地破烂不堪,刚刚那掐金丝细锦的外衣又被煎药的火焰撩着,烧出了一个洞。 小姑娘蹲在那里捣鼓着有些潮湿的柴,神情焦躁,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她衣衫凌乱,发丝沾满灰尘,脖子上还留着他刚刚失控留下的掐痕。 这样的小姑娘,应该被娇养在家里,锦衣玉食,安枕无忧。 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跟着他呢? 他忽然哑着嗓子问,“你不害怕吗?” 叶灼沉默了许久,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当然怕……”她虚虚地握着他的手,有些不敢用力的珍重,“但我知道其实你也怕……” “你刚刚出现幻觉了吧?没事的,无了大师说碧茶之毒爆发时出现幻觉是正常现象,并不意味着它已经扩散了。” “我刚刚只是因为,一时吓懵了。你别担心,以后我有防备了,你伤不到我的。” “我以后会留一些内力防身。”她目光专注在药罐上,“你感觉不舒服压不住的时候,一定第一时间叫我好吗?”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你别害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虽然疼和冷我也没办法帮你分担,但是恐惧两个人面对总是比一个人容易,对吧。” 他因为这句话,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崩溃。 他很想放肆地哭一场,但最终还是仰头努力将眼泪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