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公子失明,年方九岁。
同年腊月,蓝禾一手创立鬼门,立下的第一条门规就是男女不得相爱。
王府之内盯着公子的眼睛少了。
一个失了明的孩子,自然就不再具备威胁。
而这正是蓝禾想要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懂吗宝宝?不止一次她这样跟公子说,拍打他哄他入睡:记得要变强,不依靠任何人,在人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反戈,最终站到最高。
公子的夜于是就在这样的期许之中变长,慢慢的终不能寐。
人生是如此有限,而他要学的东西太多,多到他开始觉得睡眠是种罪过。
蛊术,这个是蓝禾的强项,他学得很快。
武艺,这个蓝禾浑然不会,可是却熟知血莲教的至上心法,所以要教会他也并非难事。
比较有难度和挑战的,是他还必须学会无情,学会放弃一切良善。
可最终他还是学会了。
在他以为,所有潜力他都已经使尽,已经绝无可能做到再好。
可是蓝禾不这么想。
壬寅年,那年公子二十四岁。
郁景成久病不治,一个月后,他的皇帝哥哥也驾崩,于是他次子郁宁远以皇室血亲身份即位,改年号为嘉佑。
一年之内发生太多事,蓝禾变得异常沉默,有天终于在鬼门喃喃:那个位子本该属于你宝宝,你是长子,而且他那么喜欢你,远远超过那个什么宁远。
说这话的那天极冷,雪下得极大。
公子沉默,没有纠正她的偏执,只是往火盆里添了块炭。
蓝禾于是走近,和他一起围在火边,好像闲话家常:我最近研究出一种新蛊,名字叫做瞬,落到人身上,那个人立刻就会衰老五岁。
公子哦一声,不是太感兴趣。
我有两个心愿,一个是灭了血莲教,一个是看你登临天下。
公子的神色于是肃穆了些,但能看得出疲倦,许久没曾回答。
觉得累,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了是不是?火盆之旁蓝禾笑得沙哑,长袖一甩,顷刻间已经夺门而去。
就是从那天起,蓝禾失踪,如此决绝毫无留恋。
隔日鬼门门主姹萝来访,在听竹院内如数交代她的留言:主人说,从今日起鬼门由公子做主。还说她会给自己落瞬蛊,一年落一次。
公子当时失语,只觉得十指冰凉,那寒意一直蔓延到心。
主人还说,公子不必找也找不到她,就当今天是她忌日。姹萝又接了句:还有就是公子如果完成她两个心愿,那么她自然会回来,也有解药能够解开瞬蛊。
说完这句她就告退,只留公子一人,在黑屋中无声寂静。
院里风声涌动,蓝禾沙哑的嗓音似乎在随风飘荡,一拨拨哄他入睡:睡吧宝宝,娘永远爱你,只爱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在这声浪之中公子痴坐,不知多久才冷笑出声,几乎笑出了泪。
一年给自己下一次瞬蛊,用这种法子来逼出他所有潜力,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成大志。
这就是他的娘亲。
那爱他至此的娘亲。
不要怨恨我宝宝。身后蓝禾突然在梦中呓语,眉头紧锁,身子瑟瑟发抖。
回忆应声而止。
公子起身,脱下大氅,替她盖好。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蓝禾却是醒了,伸手去够他脸颊:你不要怨恨娘,娘是在亲手毒瞎你之后才明白,有些恨我其实从来没有放下,而人只有足够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公子跪低,不说话,只是由她轻抚两颊,在那曾经失却光明的双眼间婆娑。
你能够再次看见,很好。婆娑许久之后蓝禾叹息,手突然下探,袖内飞出一只蛊虫,嗖一声没进公子穴位。
公子身体顿时僵硬,直直跪在了当场。
蓝禾不谙武功,可运蛊如神,一只袖内飞蛊,足以封住他穴位。
可是你不应该违背我的意思。落蛊之后蓝禾起身,幽幽看他:你想想,如果不是我逼你,你能在短短数年里将血莲教连根拔起?
公子抿了抿唇,只觉得满齿血腥,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厢蓝禾的白发扬了起来,手拢作莲花,指尖亮起了两团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