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的空气闻起来是有些许潮湿的,但清新的味道也会让人很安心、很舒服,尤其是鼻子相对敏感之人,拜焚心红练所赐,亢镜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他吸进去的空气,除了雨水的潮湿、尘土的粗糙,还有血腥在挥洒在蔓延,只是这血腥也不够纯粹,并不是很新鲜的同时还夹杂着一些凛冽。但这些足以让亢镜昨夜留下的醉意清醒些。
孙凉说,他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亢镜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解决的是何事。前面传舍中的江平被杀就已经印证了孙凉的能力,他现在说解决了那也必然是解决了。亢镜没什么值得骗的,孙凉更不屑于骗他一个半残之人。但是亢镜现在还不明白,孙凉如此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恐怕不是为杀江通判而向自己赔罪。要说杀独居在家等待死亡的江过愚没甚难度,可到传舍杀跟随朝廷命官的江平、也就是工虞侯,再杀知府家中的管家、仆人,没有直接见过孙凉的手段,可也能想象到他的能力。传舍也好,知府宅邸也罢,都有官兵把守,自己观察了许久都没有机会下手,而孙凉这么一个外地人,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江平、管家与仆人的性命,就足以让亢镜畏惧了。
“大大哥咳咳”亢镜此刻的心情是很激动的,毕竟师父之死大仇得报。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下手的,可心中所愿已了却,此时的他已没了活着的目标,便直接跪倒在铺满落叶的泥泞土地中,磕了三个头,道:“大哥,我亢镜咳这条命现在是你的了。”
此时的孙凉并没有和昨夜一样扶起亢镜,而是还洗着手上的衣服,看了看血迹洗的好像也并不干净,干脆扔到一旁不洗了。然后才对亢镜道:“兄弟起来吧,你身子也不好,以后也不用行如此大礼,我受不住。”头发、面目沾着泥土的亢镜没有起身,孙凉走近他看了看,听见有啜泣,问道:“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此时的孙凉刚有阮大一个徒弟,而且还没怎样相处,他并不能领会亢镜对他师父的感情,替亢镜报仇也只当寻常事一般。
“抬起头来!”孙凉低声吼道。他属实烦亢镜这种婆娘作态,毕竟不理解,就没法有更多同情。
抬起头的亢镜,浑浊的双眼中流着泪,神奇的是那泪不是和常人一样,反而掺杂着一些血色在其中,想来应是亢镜身体被焚心红练烧灼过留下的症状。“唉挺大的汉子,还这样哭作甚?”孙凉斥责道:“对了,我应是一直未和你说,我叫孙凉,江湖上被唤作‘月夜叉’。”
不知道亢镜听进去没有,孙凉只是自顾自说道:“兄弟你”
"我叫亢镜早年以傀儡戏为生,师承‘掌间飞燕’尚老头,为‘悬丝傀儡’一脉。前几年出去闯荡,因手艺精巧、长相还算过得去,受到众多女子喜爱追捧,有好事者给我起个诨号‘招蜂引蝶’。”亢镜以为孙凉是问自己的名讳,便一五一十的道来。他不知孙凉早在扬州城外已知晓他的名字,但是技艺和诨号却是刚刚知道。
“嗯,我记住了。起来吧。”孙凉道。
二人沉默片刻, 孙凉本已有些不耐烦,正想着要不要扶起来,却见亢镜猛地抬起头,叫道:“孙大哥,我还有一事要与你问清楚!住在城外的江老通判他他是不是你杀的!”原来亢镜心中除了师父的授艺之恩,记得的便是江过愚帮助自己安顿师父遗体之事。亢镜自从碰到孙凉之后,除了夜里熟睡后孙凉应是出去杀还楚州知府家中管家及仆人外,应是一直在一起的,亢镜并没有时间可以去城外看看江通判是否安在,如若真的不在了,那必然与孙凉脱不了干系。如今孙凉虽是帮助他报了师父尚老头被害之仇,可江过愚若真的也是孙凉杀的,他该如何面对?
“是。”孙凉轻声回答。这一个轻描淡写的“是”,仿佛把亢镜的背脊捶打、灵魂蹂躏,直让他脑袋“轰”的一声炸开,走了一魂二魄一般。孙凉接着道:“江过愚已经死了,是我杀的,亢兄弟你想报仇?想的话可以和我说。”语气中的淡然,好似这事与他无关,又好似这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狗、一条鱼虫,那么的随意,随意到没有分量。
想报仇吗?人就在这里,就看你要不要动手。只是你动手会有何种后果,谁也不会知道。亢镜是想给江过愚报仇的,但是眼前孙凉这个夜叉,亢镜万万是不敢想象有何种结果。但是孙凉真的屑于对自己一个半残之躯下手吗?应该不会,不然也不会告诉自己这些吧,最起码在他心中,自己是构不成威胁的存在。
“亢兄弟,你现在身子不行,但是我不介意你想报仇,正因如此,你才要好好养身子,养好些再看看捅我一刀,替江家父子报仇,毕竟他们二人都是死在我手中的。”孙凉这话不知是不是有心的,一方面他要亢镜把身子养好,这确实对如果要活下去的亢镜来说,是眼前最大的事;另一方面,替江家父子报仇,亢镜自己推论的是江平要杀他爹江过愚,如果不是孙凉下手的话,那江过愚就不会死了吗?无非是换个人去杀他而已。现在江平也死了,也是孙凉杀的,亢镜还要替江过愚报仇吗?又轮的到他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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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一个喝酒都难的乞丐,还想替旁人报仇,自己哪来的本钱呢?
“想报仇吗?亢兄弟。”孙凉又问了一句。
缓过来一些的亢镜,慢慢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想通了江过愚父子之间的关系,以及孙凉身处其中的位置,就可以理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了。
孙凉见状也点了点头,随后道:“起来吧。”这一句说了三次,亢镜也听了三次,他也自知不该像孩童一般执拗,便起了身拍了拍腿上的尘土。他现在虽是乞丐样子,但是一些习惯还证明着他并不是真正的乞丐。
见亢镜终于站起来了,孙凉问道:“亢兄弟以后什么打算?”
大仇得报的亢镜却一脸茫然,眼神更是木然,回道:“我我不知”
“既然如此,你之前答应把命交予我,那就由我给你安排个去处。”孙凉没等亢镜应允,继续道:“近几年在信州、江州一代有天残派的人活跃,我要你加入其中。”
“天残派?孙大哥,以前我碰到乞丐和我提到过天残派,说是只收身体残缺之人,我这个样子,天残派会收我?”亢镜听见天残派的名字心中本来有些畏惧的,但是现今确实没有活着的目标,而且也答应把命交给孙凉,那听他安排便是,即使真的死了那也无甚牵挂。
“你的样子,应该是可以加入的。不说别的就只兄弟你双眼的样子,也和目盲之人无异了。”孙凉道。
亢镜点点头,想了想他又问道:“那,孙大哥,我去了要做什么吗?”
“兄弟你,去了江州、信州那边找找看,可以以乞丐的样子继续乞讨为生,或许有他们天残派的人自己找上你。至于要你做什么,其实我也一样没想好。”孙凉道:“其实,我对于天残派也无甚了解,只是觉得让你潜伏进去之后会有大用。”这话倒也实在,只是不知算不算诚恳。不知要做什么还要跑出千里之遥,孙凉的安排换做旁人估计早就气的骂娘了,可是现在没什么脾气和方向的亢镜确实觉得无所谓,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哪儿活着都一样,反倒是有点方向更好些。
“好。”亢镜应承了下来。
“对了兄弟,我还要叮嘱你一句。以后世上就再无‘招蜂引蝶’亢镜这个人了,要改个名字。我想想亢镜亢镜,亢为东方青龙第二宿属金,镜可映照人像,兄弟就改名金映吧。”孙凉给亢镜改了个名字,金映。
“金映金映。好。亢镜已经死了,我以后就叫金映了。”‘金映’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他感觉到孙凉派遣他南下定是有甚事安排,只是现在还不愿说出,既然不愿说,自己也不问便是,等到孙大哥需要时自然会找到自己、通知自己,到时候再听从安排便是。
“孙大哥,不知我何时南下?”‘金映’问道。
“事不宜迟,今日便走吧!你我一同出城。”孙凉道:“只是不知,这处房子,金映兄弟要怎么处理?”
金映用他蒙蒙眬眬的目光环视一圈,虽然看不清晰、虽然这院落内的种种一目了然,可这毕竟是师父尚老头的老宅,自己从前跟随学艺时便是住在此处,是有感情在的。现在师父不在了、自己也要离开了。这房子该如何处理他还真从未想过。毕竟这里还有师父生活的痕迹,是可以证明师父来过这个世上的证明,他不忍,不忍亲手将这宅院毁灭,若是真的毁灭了,那些师父用过的傀儡、剩下的材料该怎么处理?自从中了焚心红练的毒后,“亢镜”的手艺也很难表演出来,师父的这些财产,他也很难继承了。可可可他现在就要将这里抛弃了啊!
孙凉拍了拍金映的肩膀,轻叹一声,便在院中四处走走转转。这院子里确实没什么好看的,花草树木早就因疏于照顾全都枯死了,其他还有什么,一口水井、两根支起来的竹竿,便再无其他了。孙凉只是给这个即将离开家乡南下的苦命人一些时间,自己安排好师父给他留下的财产才好安心地离开,不然他怎么都会惦念、都会后悔。
不一会儿,呆立半晌的“亢镜”进了屋子,好一会儿才从屋里收拾出两口还没合上的箱子,孙凉在墙边张望,一口里面是堆放整齐的木偶,另一口是制作傀儡需要的木料、布料、丝线,看来尚老头不光会操控傀儡还会自己制作,他要是还在的话孙凉真就想要央求给自己表演一番。可是现在人已不在、“亢镜”也没有了从前的手艺,孙凉是没有这个眼福了。然后见“亢镜”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铁铲,在院中找了处相对柔软些的徒弟上挖了个深坑,把那两口箱子封好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正想直接填土埋上,站在远处的孙凉把昨夜里穿的血衣也扔了进去道:“金映兄弟一起埋了吧,也省得我想办法罪灭证据。
确实,不然这衣服还真要想想怎样处理,“亢镜”一边埋一边用力噙住眼中的泪,这也算是和师父的告别了,每一铲土都不只扬到坑里,还扬到了他的心中,似是要把他这些年学艺、人生得意、失魂落魄的记忆都埋进去一般。怪不得别人,都是“亢镜”自己的选择,有如此后果是谁都预知不到的。已经发生了,那就试着去接受去习惯吧。
总是要活下去才是。
把坑填平,又用铁铲拍了拍,待实得不能再实了“亢镜”又进屋翻出个火折子,正想着取火把这院子一把火烧了,孙凉却上前抓住他的手,道:“兄弟,没必要如此,你说过这是你师父的房子,他老人家已不再了,这些都是给你的馈赠,也是给你考验。留下这个房子吧。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回楚州你也好有个落脚之所。”
孙凉说的有理,即使离开此处,那也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待再回时也可再闻到师父的味道。“亢镜”想师父,可是师父不在了,那也就只能把这思念放入心底了。
待到金映都收拾完毕,孙凉翻出一套尚老头生前穿的衣衫就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又看了看金映,孙凉觉得,自己该想想如何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