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默洗了根黄瓜,阴暗扭曲爬行到她身边,咔哧咔哧大吞大嚼。 “你干嘛呢?” “你打你的电话,我又不碍你的事。” 他守在她的身侧,满不在乎地啃黄瓜,却待听见来电中那个男性声音时,咀嚼的频率都在坠沉拖慢 “你就是……”这次,阿林的声音中带了一些自信笃定,“你就是黄翠翠吧?” “是,”她起身,往阳台走,“怎么?我的生意不能做?” “当然能做,你要是诚心实意的入伙,我们也多个帮手。”对方的声音暴露出一丝雀跃,“我听说过你,你要是有本事,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叫阿成,具体的,见了面再谈。不过我先说一句,道上凡是高家的场子,都不能沾毒——我提醒你了,当时候跟阿成见了面,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谈?” 他们知道黄翠翠和高家有点关系,想借她的手,打开京海地下的另外半壁江山。 “这事不好办,我和高家兄弟交情匪浅,他们是我至交亲朋。”她顿了一顿,说道,“你们打算给我多少分成?” 阿林的级别不够跟她敲定分成,只定了下次面谈,便要挂断电话。 挂电话之前,陈金默需要简单发两句言:“你们到底做什么生意的?要大晚上打电话?” 阿林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横插进来,不由得满头的问号挤占电话线:“您这是——您是陈金默?” 阿林行事颇为谨慎,再次和她确认过身份,语气有些期待:“默哥?怎么?他也有兴趣?” “你听他的口风,像是有兴趣的吗?”她扭正话题,“这件事不必多牵扯了,现在道上风头紧……” “我懂,多一人不如少一人。” 安欣在接到黄翠翠电话的当口,正赶上释放唐小虎等一行六人。 在运沙车上发现血衣的当晚就封锁了消息,第二天高启强闯卡,陈婷佯做逃亡去机场,绕了警方一圈,时间衔接得这么紧,必然有人提前报信。 可能是内鬼——这是安欣绝不愿再见到的情况;也有可能是外人,唐小虎当时正在市局对面的小店,他有动机,也有时间。 但唐小虎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也不会留下通话证据。 “其实不一定是他,婷名义上在家养伤,对沙场的把控并未放松,若有一辆运沙车未在指定时间到达,并且司机失联,经理就会将此事上报给崔秘,崔秘再报给她,时间上不会落后超过两个小时。”黄翠翠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风景匀速后退,终于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说出口,“我怎么感觉这条路不对?” “怎么不对呢?往市局走的路我不会认错的。” “啊?”她大惊,手搭在了把手上,“不是说好了去人少的地方谈吗?” 安欣目不斜视,只道:“欸,你要是敢跳车,我就按照拒捕的待遇对你了噢。” 他才不会往郊外开,黄翠翠嘛,还是得放在自己的地盘上安全,放在外面她又耍花招怎么办? 市局主楼出现了大半个角,前方绿灯畅通无阻,她此刻跳车的唯一下场就是被路过的泥头车当场创飞,坐地轮回。 但也……不一定。 “别想了,再破的车也是有锁的,噢噢,忘了,你有能耐,你能撬车啊。”安欣看破了她的企图,却并未过多担心,“这样我抓你,就更加名正言顺了,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到。” “安警官,我去市局不合适吧?我以什么身份进去呢?现在的局势,你的安叔绝不会希望我一身无辜,大摇大摆地往里闯。” “张彪在张氏兄弟的租屋内,发现了属于你的血液和人体组织。”他笼统模糊地说了一句,话锋温润,实则暗藏利刃,“恢复的蛮快,又去哪里跳山了?还是跳了海呢?” “跳了河,现在专职做水鬼”她胡言乱语起来,“你有什么仇人吗?我帮你抓了去做死替身。” “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安欣靠边停下,“到了,下车。” “我不。”她死死扒着车门,市局门口金光闪闪的大字仿佛是镇鬼符,隔出一道阴阳两界。 不过说到底,她并非对市局有抵触心理,眼下的情况非常不妙,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边,一着不慎,要出问题。 “你看,那边!”她朝前方扬起下巴,“莽村的人,李有田也来了,我真的不能在这里露面!” “还真当自己是水鬼啊?”安欣对她昨晚的行程一无所知,耐着性子催她,“下车!” “师父!”陆寒从他身后路过,探头伸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瓜,“你们干嘛呢?师父
,响队今天复职,本来打算给他办个小小的欢迎仪式,但是队长说案子重要,仪式就不办了,彪哥说一点不办也不行,跟我们商量要不中午多订几个菜就当是欢迎仪式了,对了师父你有什么爱吃的吗,我跟你说就对面饭馆的新老板,就那个那个陈金默,之前送过红烧鱼,是炸过的特别香!小五还说——” “小陆。”安欣额头暴出青筋,唇形抿出一条直线,实在忍不住了,张口打断。 陆寒一无所知,天真无邪:“啊?怎么了师父?” “闭嘴。” 小陆一怔,略显羞涩地点点头:“啊,行。” 李有田听到这边的动静,带着李山,脚尖一转,连带着李响的三叔六伯,眼看着就要过来。 安欣的好脾气已经被她磨下去大半,为了避免莽村这帮人再拿她的身份说事,从而牵连到李响,便借机往下演,他压着喉咙,咬着后槽牙:“黄翠翠,下车——” “不下。” “下车,不然我铐你了!” “那你铐我呀!” “我真的铐你了!” “你铐!” “你说的,我可真的真的要铐了!” “你铐!有本事你铐啊!” 安欣咬牙切齿,气势不能输:“我铐子落局里了!” “没事,师父!”陆寒从兜里掏出家伙事儿,往安欣手里一拍,“我带了,给你,铐子!” 安欣:…… 黄翠翠扒着座椅,从驾驶位车门钻出半张脸,对陆寒竖起大拇指:“你真行,你师父有你是他的福气。” 李响审问高启强,张彪应付李有田,安欣将黄翠翠拽到人迹罕至的西侧负一楼旧档案室楼梯口谈话。 大家各司其职。 “能先把我的铐子解开吗?” “先交代问题,你不是有情报要跟我说吗?” “你就说你想知道什么吧?” 安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对这位时常不见首也不见尾的女人发出一句褒贬不明的评价:“有你才是我们的福气呢!” “张家兄弟在哪?” “不愧是安警官!”她赞扬道,“一问就问在了点子上,偏就这个事情我不知道。” “黄翠翠,我对你,还是抱有信任的,你不要让我失望。” “真的不知道,你得去问程程,我当时看了一下张大庆的情况,伤得确实很重,但并未咽气……等等,你们抓了高启强,是因为张大庆的尸体在……” “没有尸体,他的血衣在运沙车上。” “噢噢,那就——啊?” 起猛了,剧情大转弯,高启强和陈婷在市局开起夫妻店。 “那,那可能就是……”她迅速转换思维,“如果尸体不在,应该就是没死,那就查医院嘛,程程不会杀人的。” 当然在查,查公立、查私立,查地下,甚至在查医疗器械公司,看看最近是否有非医疗机构购买维系生命的仪器。 这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儿查不完。 张家兄弟这方面,她能帮上的忙到此为止,程程那边下了三道门禁,她想去找人也找不到。安欣见她不像说谎,便关心起她当晚遇袭的事情。 “……目前能追查到的人,就是综合执法的大队长何庆伟,不过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对我下死手,还有——” “呃,”安欣听她大致过了一遍那晚的剧情,讶然道,“你把何庆伟派来的人给放了?” “是放了啊。” “放了?”安欣微愠,“你既然抓到了人,为什么不报警?” 他的眸子沉下来,染上几分猜嫌:“你有事瞒着我,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我不会相信。” “别!你这也太绝情了呀安警官!” “你有很多理由,可是只要你想,你是有能力抓到一个送警的,警察来审,一样能审出何庆伟,我说的不对吗?” 对,如果再拼出一条命,强行操作,将那个领头的大姐大扛到警局,也不是不行。 然后呢,先交代同伙,再交代抛尸地点,一队警察去抓何庆伟,另一队警察去捞黄翠翠。 水泥封层的汽油桶盲盒一开,哦豁,两个黄翠翠! 直接从《今日说法》滑向《走近科学》的深渊。 “我主要是觉得,”她说出自己的另一个猜想,“审出何庆伟,也不一定能带出赵立冬,这次袭击,可能不是赵立冬主使,他向来藏得深,应当
不会如此直白。” “黄翠翠,认识你六年了,我每次都想着,你能毫无保留地和警方合作。” “我很诚心的,安欣警官,在对付赵立冬的事情上,我会尽全力。”她顺着何庆伟的线,拉出阿林,又顺着阿林,扯出阿成,“彩色□□事情,我搞到了一点线索。” 安欣警觉起来,抬手在她面前迅速挥过,示意她住口,自己则放轻动作跨步侧移,猛地推开走廊窗户。 一个侧脸的影子闪了一下,没来得及躲开,那人斜着下巴,探着耳朵,目光尴尬地平移过来。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要找你,陆寒说你往这边走,我就往这边找,刚才路过,听见彩色□□时候才站住。”杨健干脆小臂交叠,垫在窗框边,正过脸解释,“你们之前讲的,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那你现在是打算……”安欣见他趴在这里没有离开的意思,不免心里犯嘀咕,“打算偷听我们之后的讲话吗?” “没,但是,你要是有彩色□□线索,是不是得跟我通个气?”杨健将整颗脑袋伸进窗户,“这位就是你……我怎么看着眼熟啊?啊!黄翠翠?” “是我!”她迎上去,锁铐叮当响,“杨警官,好久不见啊!” 杨健伸手欲回握,对面一双戴着银铐的手就被安欣拍了下去。 安欣转过头:“找我有事吗?” “我们在盘查录像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踪迹,看身形很像你们要寻找的张小庆。”杨健迟疑了一下,眼神往她身上滚了一圈,问道,“你要是现在忙,我待会儿再找你。”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揪出张家兄弟,其他的都暂且往后放,安欣提着黄翠翠出了旧档案室的门,一路走到楼下大厅。 老搭档和老熟人都在那,一个被铐在楼梯口拍着栏杆伸头叫喊,一个翘着二郎腿在长椅上喝茶。 是祸躲不过,剧情线和时间线已经错开,但高启强依旧难逃公开处刑。 “安欣!安欣——!”高启强一头精心抹过发胶的发丝炸了毛,气急败坏地指着李响控诉,“我要投诉你!” “你在干什么?”安欣万分不解,“你是刑警队长,刚刚复职,这样做是违反纪律的。” “你别管。”一句话,三个字,抑扬顿挫,掷地有声,“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高家,就算他没有杀人,他也不干净!” “李响,你不能没有证据就胡乱给别人定罪!” 一对生死搭档就这样吵了起来,黄翠翠在旁边举手示意,想要发言,没人搭理她,直至外面乌泱泱压过来的一群人横插在二人之间。 “李队长,你能不能让我看看宏伟啊,啊?”李有田红着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李响拱手作揖,旁边围了一圈莽村老一辈的叔伯,张口就是道德绑架,李山被他们架过来,这个一辈子被边缘化的父亲,如今看见张扬威风的老主任也有低头求自家儿子的一天,脸上虽是悲悯为难,心里却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得意之余,也有些心软。 “响响,都是一个村的亲戚,就这么点要求,你……好歹稍微的,通融通融,那就算真定罪了,也没说不让见亲儿子的吧!你说说这!” 李响自是不肯松口,只得一圈圈打起太极来,话说一半,踮脚一看,后头竟还来了好几个莽村的青壮年,新旧两代,在这里就唱起了红白脸,大厅周遭登时乱嚷嚷的,他们倒是有恃无恐,总之李宏伟身上没找到实打实的证据,今日他们便是扯旗亲情大旗闹一通又怎么样,警方若敢采取行动压制,那么刚平息的舆论,又要甚嚣尘上。 赵市长会很乐意见到这种局面的。 安欣眼看前方李响被拖拽进一堵堵人肉围栏中央,立刻放下方才的分歧矛盾,上前一步,要与他并肩相抗。 过去之前,他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拽着一个黄翠翠。 他掏钥匙解开手铐,她心花怒放,欣慰道:“安警官明事理,早放了我——诶诶诶?” 安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刚要将她往楼梯的位置拖,就听见身侧一声不忿地叫嚷:“大爷的!不能把我铐在这里啊!” “辱骂局长,罪加一等。”安欣将她翻了个身,按住另一只暂获自由的手,重新将其圈入银铐。 她惨遭双手背铐,只有嘴上力气:“我没……安局是你叔,又不是你大爷!” 安欣特地搜过她外套的衣兜,故意将搜出来的小工具在她眼前示意一下,揣进自己的包里:“试图拒捕,罪加一等。” 斥责李响,理解李响,成为李响,超越李响。 安欣在黄翠翠这里,重新找到了对队友的信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