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 13 章

“没别的意思,自从黄翠翠之后,我啊——不得不谨慎一些。”坐在主位的赵立冬隐藏在阴影中,头顶华贵的水晶吊灯投射在他手中的镜框上,照出夺目的金斑。他擦好眼镜,架在鼻梁上,那点光芒随之滑落。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赵立冬用眼神示意面前佳肴,说道,“特地给你准备的,放心,我不会不管你。” 徐江依旧束手束脚地坐在客位上,来之前用河水勉强擦过脸,衣襟里湿哒哒的,有些黏痒,在这等大人物面前,随意扭动脖子十分不体面,于是他只能僵硬地探脖。 起初,他的吃相十分克制优雅,但当鲜美的汤汁浸润过干枯的味蕾,对食物的渴望立刻化为长虫,从胃底爬上食管,经由舌根滑至舌尖,最后探出贪婪的毒信。 他极力克制进食速度,可惜大口狼吞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窘迫,他不知道赵立冬怎么看待他,去他妈的吧!就是断头饭老子也得吃饱再走! 赵立冬缓缓品了一口红酒,慢条斯理道:“令郎醒了,现在倒是安全,就是不知道这孩子受了什么刺激,一醒过来,就非要见黄翠翠一面。” 徐江急躁起来,刚要开口说话,腮帮子里的食物便要挤出嘴角,他连忙咽下嘴里的东西,噎得胸口钝痛也不在乎,指天誓日道:“一定是黄翠翠那个王八蛋搞的鬼,领导,您……” “好了好了,”赵立冬抬手安抚他,伪善笑道,“过两天,要召开表彰大会,路面上的警察会少一些,到时候我送你出去。” “领导,”徐江面露苦涩,“那我儿子呢?” “啊,这样啊——”赵立冬故作沉思之态,“如果你还信任我,你把尾巴处理干净,到那天,我保证先送令郎安全离境。” “请领导明示,尾巴的意思是?” 赵立冬招手,示意他上前听令,两个人的名字吹入他的脑海,徐江心中一片寒凛,他眼中的希冀之光暗了暗,赵立冬见状,笑道:“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领导,我会想办法的,您放心。”徐江摇头,艰难苦笑着,举起酒杯,姿态低微地敬道,“领导一言九鼎,您的话我要是还不信,那不就天打雷劈吗!” 红酒一饮而尽,无人听得到他的心声:如果这世界上只能信任一个人,他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儿子。 黄翠翠知道,自己肯定在徐江的暗杀名单上,他那本死亡笔记里,估计她的排名已经越过高启强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她近来总是心中烦躁,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还没做。 啥事儿来着?她拎着刚买的两罐啤酒,心里将所有角色从正派顺到反派,路旁老旧的路灯仿若也随着她心绪不宁起来,接触不良地闪动数下,她顺道踹了两脚,灯光复明,虚弱地支撑着旧厂街一指宽的光明。 借着这点微光,她终于看清了前方巷口竖的两根人。 高大精瘦,长手长脚,最适合追踪抓人。 前方巷子狭窄阴暗,如同恶毒深渊,她立刻周身肌肉紧绷,迅速在四面八方寻找退路。 她听到右手边隐隐有细沙碾动,微声引着人影在电光火石间携着力道逼来,她不敢退却,猛挥左手甩起塑料袋砸过去,咣的一声,好听就是好头。 “等等——黄——啊!” 正面跑来的两人也被她啤酒砸脸来了一下,迟滞住两方人的脚步后,她立刻退入窄巷,尽头脏污满壁的灰黑砖墙将巷子堵成绝路,可一旦跳上墙头,放眼望去,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屋檐围墙高低交错,只要灵活胆大,四处都是生途。 她斜蹬上墙,二级纵跳,沿着狭窄的墙边爬至阔朗处,那几个追捕她的男人也奇怪,明明可以上墙抓人,却只守在墙根下随她走。 “黄小姐,”那个被她砸脸的小头目终于找到手帕堵住鼻血,开口道,“我们夫人……” 一语未尽,他朝路口瞥一眼,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一只窈窕挺拔的影子从庞大的车影中剥离出来,鳄皮尖头高跟鞋踩着肆意横流的污浊浑水,徐徐挺近她所在的方向,少时,那双高跟鞋停住脚,立刻有人恭敬地迎上去,将捡来的塑料袋递上。 “喂,”那声音仿佛是包裹着珠宝玉石的天鹅绒,丝滑而富有金石碰击的磁感,“害怕了?” 她看清来人样貌,转而坐在墙头上,晃悠着两条腿:“怎么会,是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 “必定是你喜欢上我了,一日不见,便想我想得茶饭不思。” 陈婷冷笑:“够不要脸的你。” 嘴上嫌弃,倒也把啤酒抛上去还给她,只不过就还了一

罐,另一罐被陈婷给匿下了。 “是徐江要见你。” “他要见我,为什么托你们陈家传话?” 陈婷擦拭铝罐饮用口的手顿了一下,干脆道:“那你问徐江去啊,他托我做中间人,我不过帮忙传话,你电话欠费,我只能亲自找来。” 她浅饮一口黑啤,说道:“18号上午十点半,蓬洲旧码头,你一个人去,做个了断吧。” “这是要和我刀对刀啊。”黄翠翠开罐豪饮,被气泡呛咳两下,突然道,“徐江出事,你是不是很开心啊,这下可以趁机收缴白徐两家产业,浑水摸鱼捞一笔补偿,就连泰叔都不好说什么。” 酒液顺着食管落入胃袋,陈婷皱皱眉,回嘴:“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黄翠翠不顾她语气中的不悦,自顾说道:“要是我,就狠赚一笔,还得给瑶瑶攒彩礼呢!当妈的总要给孩子多考虑考虑,男人我见得多了,广撒种,能有几个顾崽子死活的?孩子能攥住多少资源,就看母亲能拼下来多少。” 这话倒是不错的,陈婷暗暗点头,只不过…… “你家不是个闺女吗?该攒的是嫁妆啊。” “我们老黄家只有瑶瑶一个独苗,日后当然要招婿。” 陈婷望着她,她一条腿踩在墙沿上,支撑手臂,一轮圆月挂在她身侧,映白了半张脸,这么美的月色,用来谈论俗务实在有些暴殄天物,陈婷落下眸子,四周阴暗潮湿的角落中暗藏沟壑,闷臭的气味沿墙根升腾而上,她并不觉难以忍受,倒是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黄翠翠纳闷地问她:“你纡尊降贵过来,不觉得脏么?” 陈婷摇摇头,金流苏耳坠扫过酒红的丝绸衬衫,刹那间心神意动,她很想和坐在墙头的那个女人好好聊聊。 她觉得她们或许很能聊得来。 但现在没有时间放松闲谈,陈婷握着啤酒罐,重复强调了一遍:“十点半,蓬洲旧码头,别坏了规矩,道上的事,自己解决,警察不能入场,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那麻烦陈家替我给徐江传话回去,告诉他,我不会赴约的,让他来找我。” 陈婷盯着她,月光银辉与她的身影在陈婷的瞳色中相互纠缠,良久,她未发一言,转身欲走。 “我还有一句话呢!”黄翠翠急忙叫住她,“知道你厌倦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想过富裕的安生日子,但这一行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权放手就不好再抓回来了,我就是,纯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跟你说这句话,可没别的意思噢!” 陈婷的脚步停了两秒,继续向前,黄翠翠踩着墙头一路翻山越岭,在另一个海拔上送她一程。 前面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她驻足,喊了一声:“婷——婷——!我们还没碰过杯呐!” 助理打开了奥迪后座车门,陈婷扶着车顶,背对着她高高举起啤酒罐,在夜色中遥敬一杯。 “陈总说,之前在勃北送您的车,依旧归您。”另一名助理踮脚站在墙根下,吃力地举着一个件袋,打算给她送上墙。 黄翠翠:……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啊哥们! 越是逼仄阴暗之处,越易藏污纳垢,她可以面不改色路过那些传出窸窣猥亵之声的拐角,也不会有任何不爽。但今晚总是心神不宁,离家愈近,心里愈发不舒服。 她还是觉得自己把某件重要的事给忘了。 “翠翠?!” 一个尖锐惊叫吓的她汗毛直立,她转身看清来人,方放下心来,试着叫了一声:“燕儿?” 在原本属于黄翠翠的记忆里,这个女孩就是她最后托付之人,一旦黄翠翠去敲诈徐江失败出事,就由燕儿把录音笔交到□□办。 “天啊,翠翠,真的是你啊!你真的没事?”燕儿将刚赚来的pia资塞进内衣里,惊喜地扑上来,喜悦道,“都这么久了,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几个月警察来找过我好几次,一会儿说你死了,一会儿说你失踪,又一会儿说你逃了,外面风言风语,传你和徐江……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什么都没敢说!” 燕儿说罢,硬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出租屋,翻箱倒柜,找出一只内衣,撕开海绵,取出藏在里面的原始录音笔,交还给她:“你那天跟我说,说要用备份去找徐江,吓得我担心好久,快还给你吧,我可不敢再帮你干这种事了!” 贺小燕用滚烫的热水洗了杯子,给她倒茶,叽叽喳喳地不停嘴:“这白金瀚倒了,生意也难做……别人送的,说是政府办公室招待茶,你尝尝!” 她忙不停,递了茶水又铺床单换被子,边忙边说:“翠翠,听说了没有?老默放出来了。” <

> “哦哦,”黄翠翠心不在焉地啜饮,反射弧碰到了两个敏感字,才激起她的反应,“嗯?啊?!!” 噢!陈金默放出来了! “听说是在里面表现得好,减刑了,你说,就他那样的人……翠翠,你急什么啊?!” 不,家里没人。 临走前夹在门缝里的长发也完好无损,窗户没有外力破坏痕迹。 她轻手轻脚打开门锁,全神贯注,警惕拉满,一手按住后腰甩棍,一手慢慢推开家门。 室内分毫未动,寂静无声,她悄然抬起脚尖,正要迈入门槛的霎时,背后遽尔扑来一掌劲风,她毫无防备,脚下磕绊着摔进房门,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桌旁。她听见身后的脚步迅捷闯入,那人动作利落,反手内锁房门。 黄翠翠又一次感受到了极端危险,来者手脚爽捷,非常人可比,虽未正式交手,但她脑中的警报器已经开始阵阵嗡鸣。 她在本能反抗意识的驱使下,抓起桌上乱放的杂物,用尽全力回身甩去,对方抬臂抵挡,另一手钳住她的上臂,反倒使自己前方大开,她趁机冒险欺身,猛向他薄弱区——下三路猛踢。 这一下只踹到了对方的大腿根,但她依旧听到意料内的一声哀嚎,随之还有几声大骂,他纳怀圈住她的双臂,贴身丈量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与对方身高差有几何。 没关系,她黄翠翠什么时候打过平级怪?老娘手里刷过的小ss都一堆了,大不了死了重开! 她按照以往经验,将钥匙藏入指缝,用力击打对方腹部,为拉开二人距离,她几乎是用了全力,对方果然经验丰富,察觉到她上臂摆动后立刻伸臂推甩,这是正常反应,可却有一点奇怪。 他推开她后没有后续的攻击,反而攥着她的手腕,专心去抢夺她手里的钥匙。 这是在干什么?打架呢!瑶瑶都不跟我抢钥匙玩了! “够了!”他气急败坏地将她压倒在桌子上,怒气冲冲道:“黄翠翠!你他妈有完没完!老子都改好了!才放出来的!” 陈金默的咆哮隐没在九曲深巷中,在城市的另一端,公用电话亭前,有人正低声私语。 “泰叔,我要是私下找过陈婷,天打雷劈!” “这种话没有意思。”听筒另一边,苍老的声音舒缓随意,“二十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婷呢,是我干闺女,都是一家人,对吗。” “泰,泰叔,”徐江焦躁地摸了摸鼻子,恳求道,“那这二十年的交情,我能求您件事吗?” “你说。” “建工集团保安部的孙斌,18号那天,你给他家里安排点事儿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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