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一个说话办事都极讲究牌面的男人,她再一次亲身体会到了这点。 电梯门一开,左右两个保镖守着,从电梯口一路到602徐雷病房前,清一色白衬衫配黑西服,不知道的还以为徐雷今晚大出殡。 “你这门口守俩黑白无常,对雷子来说是不是不大吉利。” 徐江的手指沿着胡子廓型擦下,又用拇指拭去泪水,他从徐雷的病床前转到沙发前,骂了一句:“你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屁话。” “你找我办事儿能不能客气点?”她坐在沙发上,说道,“有事说,没事我走了。” “真没想到,我也有跟你合作的一天。妈的……你够狠,做个交易吧,你把那个司机清理掉,录音笔的事,连同雷子的事,全都平了,你离开京海,爱去哪去哪,听得懂不?” “咱先一个一个说,”她坐直身体,“你有这个能耐抹录音笔的事吗?你多大脸面替领导做决定啊?” 徐江恼羞成怒,拍案而起:“黄翠翠!你别给脸不要脸!” “喊,大声喊,来!把医生都招来,把你家家丑全扬出去,喊,继续!”她煽风点火,“你用那个缺损的脑干仔细想想,雷子的事跟我有个屁的关系!你真不知道他躺在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我知不知道能咋滴?跟你有什么关系!黄翠翠,要他妈不是你,我能在领导面前出两回洋相吗?拿个破录音笔去交差,你耍我玩呢?” “我是拿刀逼你去了吗?你自己脑筋不清醒反过来怨我?厨艺不咋地,甩锅一套一套的。” 徐江开始跟她对着翻旧账:“那天晚上,要不是你个疯婆子给信访办打电话,赵记能知道这件事吗!啊?!” “信……信访……”她骤然卡住了,眼神变得疑惑起来,脑中弥盖许久的一团迷雾渐渐清澈散开,一段属于两个人的记忆重新浮上脑海。 那天晚上,指的就是黄翠翠被徐江活活殴打致死的晚上,也是她穿越过来的那个晚上。 那个两种人格与灵魂彼此碰撞争夺,最后相互融合的晚上。 这件事不仅现在的黄翠翠忘记了,就连当时的黄翠翠也不记得,在浑浑噩噩的痛苦下,一颗挣扎在阴冷沟渠中的尘埃,忽然对光芒万丈的天理法度产生了最后一丝渴求,她伸长了套满层层枷锁的脖颈,如一条搁浅的鱼,奋力而无声的嘶喊着,指甲碎裂血丝密布的手指悄悄拨通了早已储存好的号码。 她混迹风月,早不该相信什么青天大老爷的俗套戏码,因为相邻省市的关税案子,京里特调调查组进驻临江省配合工作,听姐妹的相好说,小组今晚就要到了,大家都沉寂下来,等上面通知风向。 可是他们没有来,他们在省里推杯换盏,叙了一番同学同期的交情,只留衣冠楚楚的信访办公室接起听筒,她听到了这个女人颤抖着伸向金乌的手,炙热的太阳风暴烈烈席卷,她手心烫得厉害,心惊胆战地将这通电话转接给了王秘。 真是个疯傻女人,这位进入体制三四年的信访办工作人员卑微且自嘲地想,竟然相信这种东西。 故事线在最初的最初,就已经发生了偏移。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当晚首次复活后,看到徐江给“领导”打电话交差,而不是销毁录音息事宁人。 把录音笔暴露给赵立冬的根本不是徐江,是黄翠翠,也是她。 她卡住了,没有说话,徐江当然以为她的沉默是理亏,于是愈发狂妄起来:“让你干活是给你机会,妈的,不识好歹。” 她沉思半晌,说道:“我没司机地址。” “我有。” 她拧紧的眉头没有放开,反倒更加纠结了:“你哪里来的?” “这你甭管。” 已知,知道郭振地址的只有三方:陈家、警方、高家,是谁向他泄露了消息呢? 用鞋底子想也是那俩兄弟啊! “你要杀多少人才算完?亏你在京海混这么多年,事情到底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你不会不知道吧?” 提起这事,徐江一腔愤懑,脸色铁青,双目怒视,可他可只能隐忍不发,咬牙道:“我他妈的能不知道吗!除了他还能有谁?” “你既然知道,整件事都是赵立冬在催逼着你,你还在这里搞三搞四,你怎么不去搞他呢?” 徐江嗤笑一声:“我得罪不起赵记,我他妈还得罪不起别人吗?官商有别,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她脸色凝重,继而怒意勃发,她咬着后槽牙,骂道:“徐江,你就是个没种的怂货!” 徐雷被搞成这样,
他自然是生气的,搅到此事中的一官一商两方,他果断选择讨好官,重击商,并试图趁此机会吞并白家产业,巩固自己在京海的地位。 “事都这样了,我总得为自己捞点好处吧!”徐江理直气壮,嚷嚷着,“不然我儿子不是白遭罪了吗!再说这事姓白的不无辜,要不是你中途插手,我连那个赵什么江一块干!妈的,还他妈叫,镇江……什么档次,还他妈镇我!” 她甚至能想象到徐江如何在赵立冬面前卑躬屈膝,如何奴颜媚骨地替领导开脱,他必定说些“我办事不力,领导给点小提醒本就是应该的,主要是啥呢,那个赵镇江和白江波太过分!尤其赵镇江,两头骗,拿着鸡毛当令箭,假传圣旨!”之类的话。 “别说赵记你不敢动,给赵镇江打电话的那位你不照样给供着?你就是欺软怕硬,说什么有的没的。” “我花了这么多钱,养了他那么多年,能让他跟我这赛脸?”徐江非得压个韵,然后继续,“他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升到副局的机会,这个时候敢跟我呛刺儿吗!” 整件事情揭开盖子,完完整整地摊在眼前。 徐江两次杀人毁证失利,第二次更是拿着被她砸碎的录音笔去赵立冬面前撒谎,说是东西已经毁掉了,犯了个欺君大罪,御下有方的赵记本意是想扶个狠人新秀给徐江上点眼药,结果挑出来的赵镇江虽然名字寓意好,但能力难以恭维,阴狠到直接下死手,导致事态一步步恶化至今日局面。 “行了,没别的屁话可说就赶紧走。” “去哪?” “去找那个司机!” “今晚不行,累得走不动。”她四仰八叉地摆烂,恨得徐江想锤她两拳头,但是杀人灭口这种事需要经验丰富的惶犯来,他手下养的那些群殴可以,单干不行,够狠的冯大壮被她送去入编吃公家饭,实在挑不出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人了。 “欸,我能再问你个事儿不?” “闭上你的破嘴。” 她这话沉甸甸的:“在刚才的三十分钟里,你到底是心疼儿子受的苦,还是庆幸能借他重伤重获领导信任,顺便侵吞白家?” 话语沉重,还带着浓浓的哀怨感叹,这版【医院三十分钟】给徐江听破防了,红着脸(气的)叫唤一声:“滚你个杂碎!” “还有另一件事,”她脸皮厚比城墙,“你敢让我去替你办事,就不怕我转头把你卖给警察?” 徐江冷笑道:“你闺女黄瑶,现在在实验小学插班,是吧?” 黄翠翠拍案而起:“滚你个杂碎!” 她最后还得跟着徐江走,转身关门的一刹那,徐雷床边的仪器显示屏发出异样波动,他的全身依然陷入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的双眼上。 一墙之隔的窗前,同样有人缄默静坐,仿若一块久立于山巅的磐石。月色擦在宽厚挺直的背上,腕表秒针遵循刻度转动,月影也随之倾斜角度,直到手机短信勾回他的理智。 [批下来了!] 夜深,办公室的灯光仍旧明亮,王秘走过昏暗的走廊,轻敲门板以示尊重,随即开门走入,他微微俯身,似是向办公桌后的人鞠了一躬。 “记,黄翠翠回京海了,有人看见她和徐江一同走出市医院,共乘一辆车。”他眨了一下眼,阴私城府从镜片后溢出来,“您看?” 赵立冬豁达笑着:“没事,不用担心” 他合上英雄钢笔,打了手势,王秘心领神会,放轻脚步走出办公室,锁好那扇钉着金色铭牌的门。 徐江果然打电话来了,赵立冬缓颜聊了几句,虽不曾应承什么,却最后大奸似善地夸赞一句:“小江,你办事越来越稳妥了。” “我就是怕你们两个小年轻办事不稳妥,”曹闯带着俩徒弟走进西萍县公安局,嘴里还埋怨着,“你俩也是,越过我直接找孟局去了,怎么?怕我跟你们抢功啊?” “没,我想着一路这么远,师娘这两天老毛病又犯了,想让您在家里多陪陪师娘来着,总让师父在前面顶着,那别人以为你收了俩没出息的徒弟呢。” 安欣诧异地看着李响叽里呱啦说一堆,刚想张嘴补两句,兜里的手机便轻轻震动两下,打断了他的思路。 李响拦住曹队伸目探寻的身体,忙道:“西萍县的同志们都到了,吴局也来了,咱要不先过去介绍一下情况?” 李响把郭振的照片贴在板子上,旁边写着具体地址和个人体貌特征。 “所以你们是想让我们协助找人吗?”一名干警问道。 “主要是,还有两个人。”李响拿出两张复印件,目光掠过曹队,嘴
上没打半分磕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这一男一女也到达了西萍县,目的是杀人灭口,所以在抓捕的时候……” “哎——”话说一半,忽然被闯进来的安欣拦腰截断,他喘了两口气,指了指后贴上去的两人,“最新情况,这两个人非法持有枪支,随身带到了西萍县。这个男的外号骆驼,真名骆浩,因故意伤害被处理过,他身上至少有一把6微声,弹匣填满。” 办公室里登时肃然紧张起来,吴局长神色一凛,从椅子上站起来,瞠目大惊,语气急促道:“消息可靠吗?” “基本可靠的,”安欣嘴唇干燥起皮,他刻意回避曹闯审视的目光,犹疑着措辞,“各位同志,这个女的,麻烦在抓捕的时候,就是,这个,还是希望各位下手别太重,摔打的时候能轻一些,当然,铐还是要铐上的,最好铐紧点。” 一个年轻的干警脱口而出:“她就是你们的线……” “哎!”吴所长忙打断他,“不要多问,你去联络一下,嫌疑人穷凶极恶,破坏性强,立刻成立应急指挥小组,尽快取得特警和武警的支援。” 事情开始顺应着曹闯的心意走,但没顺应黄翠翠的。 她看着硬被塞进手里的8微型,已经开始绝望地给自己选择秽土转生根据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