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飘霏觑空去了一趟市内国立图馆。
昨天热闹了一整天,今天付腾海的棺椁要被送往他的祖籍老家了,落叶归根,这也算是安葬付腾海的最后一道流程。
跟着回乡的除了付腾海的这几个亲生儿子和媳妇,还有一些比较亲近的付家叔伯,多是付腾海的堂兄弟,这些老人比付崇信他们更熟悉祖籍老家的情况,有他们带着也更让人放心。
单飘霏作为外姓人自然是不用陪同去的,不过待在付家她也好不了多少,这几天每天都有人上门来拜访,不是找别人,就找她。有神神叨叨她是学什么的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有旁敲侧击她毕业之后是不是要马上回来进光华集团帮付崇谦做事的,更搞笑的,居然还有人为她牵线做媒,说有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想介绍给她……
那天她三言两语劝退一群来挑事的工会老干部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付家,大概他们觉得她这个人有点意思,或者想试探一下她的底牌和打算,所以这两天天天有人上门。她不胜其烦,却又无法冲他们发脾气,毕竟自己又不是正牌的付家小姐,只得采取“躲字诀”,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图馆离付家有点远,所以她早早就出来了,也没让人接送,只是自己坐了去市中心的公交,然后再转地铁。
说起来她对故乡的记忆似乎有那么一点苍白,总缺乏一种浓郁厚重的熟悉或怀念感,但唯独对图馆的感觉特别不一样。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跟她过去一直念寄宿学校有关系。她的生活里父母是缺位的,她只有学习,用功学习,刻苦学习,别的同学放假回家了,只有她还留在宿舍里迟迟不肯回去,直到老师来催了她才不得不抱着包,像个惶惶不安的小动物那般落寞地回去。
童年是人的一生中至关重要的关键时期。重要他人会在我们的生命中形成与建立,同时个体会以各种方式与他人和社会建立联系,重要他人的缺失会造成人的心态和人格始终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并且跟外界的联系始终不畅——即便从外表上你完全看不出来。
在付家的日子很像是一座奢华却冰冷的牢笼,她在那里从来都感觉不到开心,于是她学会了说谎。
她经常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跑去图馆,在那里一个人看,一个人写作业,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遗憾的是图馆也是会放假的,有时候她背着包兴冲冲地来,结果看着图馆紧闭的大门和放假的告示,又无比失望地离去。
熟悉的图馆就在眼前,一下子将她从深陷的记忆里拉了回来。也不知为什么,看着那几乎没怎么变过的图馆大门,她竟有股激动得心跳加快的感觉,仿佛……这里才是她的家。
她下意识地扬起嘴角,迈开步伐往里走。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没回来,这里有没有增加什么?
二楼左边第一借阅室是社会科学类、财经类籍集中地,她要找的社会心理学的相关资料就在这里面。
她静静地走了进去,和记忆里的场景一样,这里永远不缺乏勤奋刻苦的求学者,国立图馆的座位永远像大学图馆的座位一样稀缺,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
她也不用做笔记,倒不在乎有没有座位。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她环视了一圈阅览室里的人,然后脚步极轻地走到心理学那一栏。
没多久就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她靠在墙壁的某个小角落,聚精会神眼也不眨地阅读着籍上的字,外界的一切都被她本能地屏蔽了。
就在离她所站的地方不远,在财经类的那块区域,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休闲便装,好整以暇,看起来跟这里生气十足的读者颇为不同。
走到国际贸易那一栏,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灵活而有力地从一排籍里抽出一本颇有些厚度的,名上分明写着——“金融分析”。
随意翻了下,他拿着准备找个地方去看看消磨下时间,脚才抬起,附近的几名女子就忙不迭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假装自己是在认真看而不是在一心一意偷瞄他。
他目不斜视,似乎并未注意到这几个有偷窥他嫌疑的女读者,身姿挺拔地往不太起眼的角落那边走过去。
为了照顾找不到位子的借阅者,角落里也摆着几张椅子,不过也被人占据了。有个年轻的女生带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自己坐了一张另一张放着自己的笔电,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当他走过去的时候,那女生无意中抬头看到了他,稍稍一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红地悄悄抱起笔电,将那张椅子空了出来。
可惜她的好意他并未领情,仍然当做没有看到,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往更偏僻的角落移动。
毫无预料地,他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抹身影就在他前方几米远的地方,静静地靠在墙壁上,捧着一本,低着头专注地翻阅着,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看见她嘴角带着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那是一种愉悦和享受的表情——跟在付家时全然不同。
他挑了挑眉,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遇到她。他微勾起唇,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偏僻而有些阴暗的角落,只有他们两个人。
手里的本忽然没有了吸引力,反而变成了一项道具,他故意拿着发出了一点声音,但是她并未有什么反应,仍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
他也不着急,极有耐心地一点点靠近她,像一个无意中闯进她的海世界的狩猎者。
单飘霏正专心地看着,突然感觉身边有人,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同时抬头朝那个人瞟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她心头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居然是他——鄢以行!
“你……”她失声发了一个音,但是阅览室里十分安静,一点声音都会让人听得很清楚,所以她在刚吐出那一个字时就连忙闭嘴了,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安地抬头望着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平静地站在她身侧,也和她一样闲适地靠在墙壁上。手里的此时托在身前,就像一个来查资料的普通借阅者。
“常来这里吗?”顿了一会儿,他用很低的音量问她。那道声音在这个隐蔽的角落显得私密而富有磁性,仿佛……引人犯罪。
她克制着内心的悸动和慌乱,目光下意识地扫视了眼他们俩的周围,还好,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说话。
她也跟着放轻音量,轻得像云层中的飘絮。他微微有些恍惚。“算是吧……你呢?”她忍不住也问了他。
他一笑。“跟你一样。”
她眼尖地注意到他手里的那本金融分析。
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他们瞄了彼此一眼,然后非常有默契地各自去还,再一同出了阅览室。
“你还在美国念心理学硕士?”他似乎对她的专业背景格外感兴趣,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她颔首,也不掩饰对他的好奇。“你呢?我看你刚才在看金融分析,你对这方面的理论感兴趣?”他是全国连锁量贩公司的小开,有钱的富家少爷,难道还得具备国际金融方面的专业知识?什么时候我们的富二代都这么与时俱进了?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半晌后才耸耸肩,用一种类似戏谑的口吻回答道:“我的工作是金融分析师,看这种很正常吧?”
她愣住了。金融分析师?
这个人,似乎总是出乎她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