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是非多

泛着浓郁醇香的缥色酒液,叮叮咚咚流入小小的杯内,光瞧着就够诱人心动欲迫不及待深品一番。 举杯满饮入喉,一线滑凉散发的鲜辣刺激着味蕾,饮罢勾起无穷回味,如同山涧溪流尽数化为酒液潺潺汇往丹田,令五脏舒慰熨帖。 “荥阳土窟春乃我大应朝排行第二的美酒,其滋味鲜辣醇厚,回味无穷。”楚黛尽职尽责的向他介绍着。 话毕,始觉方才的举动略略不妥,凝凝神复抬眸轻瞥,视线恰对他轮廓柔和的侧颜,英挺的下颚微抬,昂首饮尽酒水,不觉有些入神。 夜哲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喟叹道:“好酒!比醉仙居的酒好上不止百倍。”顿了顿,他指向外面空荡荡的大堂,犹带些许迷惑,“此处既有上好佳酿,为何无客至?” 长安嗜酒的人应该也不少,何至于使兰陵酒坊冷冷清清。 荆娘但笑不语。 “莫非,你未曾发现竹楼外面不曾悬挂匾额吗?反而是竹楼内才高悬一方匾额。”楚黛转了转酒杯,故作神秘一笑:“酒坊只款待能寻来这里的有缘之人。”继而朝荆娘扬声道:“今儿你可不许灌醉了他们仨。” 她可不想带一车酒气冲天的醉汉回府。 眼波如蜻蜓点水掠过兀自品酒的夜哲,荆娘目中了然,蹭到楚黛身边掇了掇她的肩膀,低声哼道:“你这妮子也忒护食,既对那少年郎有意思——”拄着下巴,扯出格外灿烂阴险的笑容:“不妨借醉霸王……唔……” 夜哲耳尖凑巧听见‘霸王''''''''二字,扭头兴致勃勃发问:“霸王什么?” “霸王别姬!”楚黛面不改色地扯谎:“荆娘说最近想看一出霸王别姬。” “哦。” 被枇杷堵住嘴的荆娘,心酸抹泪。 鬼才想看霸王别姬,人家明明是想看霸王硬上弓! 无视对方凄恻的神色,楚黛借故把人拉到远处,身形掩在一株高大的榕树盆景后,阴着脸啐道:“你这老毛病怎又犯了?我同他没什么,且安分些别乱点鸳鸯谱。”随即冷艳的转身,预备坐回原位。 荆娘是她为数不多值得交心的朋友,大家皆喜酿酒,彼此谈谈心也总能够给予对方理解安慰,志趣兼秉性相投,互为知己。 奈何荆娘喜好乱点鸳鸯谱的臭毛病改不了,不禁让人愁上加愁。 哟,小妮子头一遭有别扭样! 荆娘默默啃着枇杷,随口吐出一枚果核,视线游移于楚黛和夜哲之间,时不时发出啧啧声,咕哝着:“现在的年轻人总爱玩暧昧,还是我们那时候好,看对眼就直接拜天地入洞房,直率爽利得紧。” 殊不知,这句话险酿大祸。 彼时,楚黛正往长案方向去的脚步稳稳当当,谁知踩着个什么东西加之那句话的作用,身子急扭个趔趄,直直往右边的一排酒坛子上撞去。 这么一撞不破相也要肿上个把月。 危急关头,她双手捂紧面部,抱着纵使伤了手,也决计不能伤了脸的悲壮心情扑撞而去。 “楚黛!” “娘子!” 阖目决定迎来剧痛的霎那,腰肢忽然被两截铁臂横拦,转而撞入一具温热强壮的胸膛上。 她闷哼一声,双手覆着滑软的衣料,侧耳倾听近在咫尺的怦怦心跳声,身体竟有一瞬间滞动,灵台难得泛上一丝迷糊。 “吓死我哩,好在没撞上酿成坛碎人伤的事故。”荆娘冒了一身冷汗,拍拍胸口,赶忙搀扶过楚黛,冰嫣雪嫣亦吓得丢开酒杯,齐齐围上来。 遽尔失去掌中温香娇躯,夜哲的心底竟破天荒有些怅然若失,他木木站着,抬手捏捏鼻梁,也掐不准是不是自己喝多了,才产生这样奇怪的反应。 一场品酒会草草收场,临行前楚黛借受惊,顺走了不少好酒,惹来荆娘白眼连连,“瞧你这点子出息!” 闻言,楚黛微微勾唇,蹲身又抱住两个酒坛子不肯撒手。这下子倒让荆娘看直了眼,捂着胸口大声嚷嚷肉疼,她可就酿了五坛土窟春,小妮子黑掉两坛,当真是黑心黑肺…… “下次给你带两坛贡酒。” 荆娘愤慨难当,“我像是两坛贡酒就能收买的人吗?”她伸出三根手指,义正言辞:“三坛贡酒,一坛不能少。” 楚黛吐出口气:“没问题。” “好咧,你们小心脚底下的台阶,慢走不送啊!” 荆娘遮不住满脸的喜气,她对宫廷贡酒可是眼馋多年,楚黛妮子承诺给三坛,真真儿畅快! 车夫麻利地把酒坛搬运上马车,掏出长巾擦了擦汗,“夜护卫,你快点上车坐着,咱们马上就走哩。

” 夜哲盯着马车打了个哆嗦,面孔的血色褪个一干二净,喉咙不由紧了紧,一股熟悉之感重新涌上喉间。 信誓旦旦发誓不再坐马车的他,在面对楚黛给出的两条方案。 一是徒步走回府,二是坐马车回府之间,万念俱灰的选择了第二条方案,怀揣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坐上马车。 楚黛担心他半途会一命呜呼,好心提议道:“不然你还是步行回府罢,能少遭些罪。” “不用。”夜哲摆手拒绝,强颜欢笑:“我可是白泽族的少主,区区马车颠簸岂会应付不了,不过是喝多了酒醉意萦头而已。”仿佛为验证其说法,他特意打出两个绵长的酒嗝,傻兮兮地笑了笑,实则心中的小算盘扒拉得明明白白。 一旦她半途起意欲弃掉自己这个累赘,用特殊手段叫自己进不去镇国公府,可怎么办? 而且,鉴于一介路痴能否在日落之前徒步回到国公府仍有待商榷,即便能走回府,也一定是赶不上吃晚食。 楚黛敛息掩鼻,扯谎扯得这般烂,也只有这头白泽能干出来。 一路上有多么颠簸煎熬自不必赘言,待到马车停驻于国公府门口,车夫不由为夜哲掬了把同情泪。 夜护卫深躬着芝兰玉树般的身姿,手捂喉口,煞白的脸顶着密密匝匝的汗珠子,手脚并用爬下马车,跌跌撞撞地扒着大门口的一尊石狮,开始淋漓尽致的大吐特吐。 守门的奴仆收起目瞪口呆的表情,捏着鼻子默默撤离五步。 而楚黛的脚甫沾地,桩桩头疼事接踵而至。 府门前,一伶俐的使女趋步来禀:“娘子,碧湘院中出事了!” 她下意识眉心微蹙,示意雪嫣把边西子捧心边欢畅呕吐的夜哲先行送回西厢休息,自己则带着冰嫣直奔碧湘院,半途却止住脚步,稍稍仰头。 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说变就变,顷刻之间苍穹缀满乌浓密云,似墨汁般阴沉浓稠,天际时而有银白色的雷电出没,耳畔仿佛能听见来自远方的滚滚雷音。 倏忽间,她拧眉,变了脸色。 冰嫣暗暗揣测着是不是碧湘院闯出劳什子天大的祸事,方使娘子神情变化。 “唔,大前年下窖封存的兰陵酒同三勒浆,该适时启窖取酒了。走,咱们改道去酒窖!” 隔日,一则重磅消息辗转传出。 因苏氏擅往国公爷所置的外室那里找茬儿,引得国公爷震怒,接连给苏氏及她一双儿女赏下数顿板子,还勒令苏氏把掌家权交予大娘子。 却道,楚黛前夜在酒窖里忙碌到傍晚时分,好不容易把懒觉睡到天明,睁眼听到消息时难得一怔,认为苏氏特别能作死,亦认为同苏氏交接账目的流程必定相当坎坷,没成想一切顺顺利利,半点阻碍也没遇见。 然,顺利没多久,在账房核查账目时乍然发现账册上一连串的漏洞,刚想丢去碧湘院质问。 孰料人家早一步痛哭流涕地跪倒在琼琚斋的梨树下,‘咣咣’叩首,扯着百转千回的调子喊冤枉,险些哭断了肠。 楚黛静坐案后,右手边搁着一只翡翠镇纸,垂眼看向跪地啜泣的苏氏,深觉自个儿是当了回大理寺卿要断一断案,便点着账册问她:“是你老老实实交代,还是用刑狱里的刑罚先拷打?” “婢妾冤枉!”苏氏期期艾艾地把账目上出现的问题都一股脑儿吐露,顺带将一切罪责推给管事,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 末了,乖乖呈上三本记录着真实账目的账册。 粗略过目一番,楚黛掂量着翡翠镇纸,琢磨砸下去会否叫苏氏血溅当场,认真思考了片刻的可行性,终是不舍镇纸沾血,冷下脸命奴仆将苏氏逐回碧湘院并对苏氏及她一双儿女下达禁足令。 暂停碧湘院、秋宜院、知祺院的一应花销,缩减每日的馔肴茶水等供给。 由于真实账目繁冗,凭一己之力实在看不完,她抽调来数名可靠的账房,通宵达旦数日才一样样彻底查清,原来自苏氏掌家起至今竟敛财不下万贯银钱! 再结合苏氏的说辞与暗地遣人详查的结果,方知她所言非虚,与各管事沆瀣一气剥削佃户、谎报差价、收受贿赂…… 找来一众管事问及近年的银钱事项,他们滔滔不绝的睁眼说着瞎话,自以为谎话圆得天衣无缝,殊不知苏氏老早就出卖了他们。 更不知,账房早已按真账目,细细罗列出各项缺失集成本厚册,一式三份一份躺在欧阳明泽的案上,一份在她手边,另一份直接被她甩到大管事的身上,“给我念,一个字不许漏掉。” 每读完一项,大管事的脸色就添一分灰败,观之其他人亦是如此。 <

> 彼时屋子里鸦雀无声,充斥着死一般的阒寂氛围,立在案后提笔练字的楚黛抬首扫了眼呆立着的大管事,挑了挑眉,唇际噙着缕笑:“怎么,念不下去了吗?” 管事们哆哆嗦嗦跪伏一片,爆发出哭天抢地的冤枉求饶声,震得她浑身一个激灵,笔杆子扭进砚台中。 好看的柳叶眉微蹙,她瞟向各说各话甚至开始狗咬狗的管事,一个两个争执得脸红脖子粗,挪开镇纸轻轻吹干墨迹,眯眸凌厉地剜向跪满一地还不停掐架的人,眸光益发幽邃。 “想必诸位对册子上列出的各项缺失心中有数,银钱最终流向何处亦是清楚,既如此……”她声色俱厉地朝外面喝道:“来人,依规矩处理。” 门外涌进一大批凶神恶煞持棍棒的奴仆,将一地鬼哭狼嚎的管事像拖死狗一样地拽了出去。 “借此事,将纸上的一干人等利落摘除。”楚黛把写好的纸折了两折交给雪嫣,负手迈出门槛,眺望院中的梨花砌雪,微微叹惋。 只要身处在这世间,人的心永远也无法像梨花般纯粹洁白,无尘无垢…… 一息之间,国公府上下人人自危,因中饱私囊之事遭株连者多达几十人,一派苦雨凄风形容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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