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57章

再次进入双宁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候车大厅分为两个厅,每个厅都有学校的操场那么大,两厅之间并没有间隔,完全互通,各自负责着东来和西去的旅客候车休息等车。第二候车大厅上方新放了一幅尺幅大的法作品,可也有二十来米长,十来米高的样子,写的是他最佩服的毛主席的那首词《沁园春·长沙》,是小幅法作品放大制作后悬挂上去的,他不懂法,可眼的法作品如行云流水,节奏明快、古色古香而又气势磅礴,有种直指人心的震撼。他坐在候车大厅的排椅上,仰望着这件作品,由于对毛主席的崇敬,毛主席的绝大部分诗词他都记得,这首词的内容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可还是忍不住一字一句的把它又读一遍。是谁写的这么好的字,他仔细的?认了落款,才发现居然就是在学校里教《美学原理》傅老师傅元中,顷刻间他不由得暗暗的对这位老师心生崇拜了。

傍晚,终于等到列车进站,他忙忙收起地图,随着拥挤的人流的剪票上车。进入车厢,一股久违而记忆犹新的车厢气息扑面而来,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刚好又是靠窗的黄金位置,不一会儿,所有乘客都上车,同车厢里不远处也有其它学校的学生,随着一声汽笛响起,列车在夜幕中缓缓的启动,灯火如织的双宁城渐渐的往身后移去,直到完全消失。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钟,列车到了东永县县城。走下车门,县城里的一股寒意袭来,他的拿着行李包,直奔大哥陆运新的城关镇派出所去,派出所的工作员听说他是陆运新的弟弟,问:“你就是陆运红?就是那个,考上省建筑工程学校的陆运红?”

“就是。”他忙说,想不到在这儿还被人提起。

“陆所长被局里抽出办案,去了广东,可能要两天才回来,你先在这儿住下吧,他家你知道吗?他办公室有他家的钥匙,我可以打开他的办公室。”对方很热情的说。

陆运红想了想,算了,既然他不在,就不在这儿呆下去,他马上急着要回家,向警员道了谢,警员送他出来,他去了汽车站。上午那趟去五河乡的车已经开车了,下午一点钟还有一趟,他只得又在狭窄的候车室里等。他拿出从学校带来的馒头,馒头已经冻得有些发硬,他毫不在意,嚼了一个,然后坐等。

让他意外的是,下午上车的时候,居然碰到熟人,也是来县城里做事的生产队里的小伙伴韩科的父亲韩开佑,他叫过五舅,两人一块坐车回去。

陆运红回到家里,飘着小雪。父亲还在后边唤那只野放的小猪回家喂食。程林的母亲和四奶奶的媳妇,钟强的母亲几个人也在这儿,正围着小碳盆烤火,说着闲话,母亲在旁边翻着历,看哪天适合让小猪进圈栏。几位老人见到陆运红回来,忙问:“这不是小四吗……,噢,放假了啊?,啊,也该放假了,要过年了嘛。”

母亲又惊又喜,忙放下手中的历,给儿子拿件厚衣服来让他先披上。钟强的母亲挪个凳子来让他挤着烤火,碳火上还放着给父亲熬的药,经过长时间的调理,陆选南的病已松得多。父亲把小猪唤回来喂潲水。他问起小伙伴,钟强已经没在家里,在跟他的师傅在外地去做工程去;秦小军还在云津市里帮餐馆,学做厨师;秦明明在他老师的木器厂上班,他们都少有回家,只有小学的同学韩兴贵常在同围,因为学的择期勘舆算八字一类,副带学做法事,周围的人去世他几乎都在场,前几天韩开国队长去世,他的法事也是他们超度的。他听着,怅然若失,渐渐的,大家都各走各路,渐行渐远了。

晚上,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和久别的儿子唠,这半年之间,生产队里又有了两家新建的砖房啦,邻居黄大他们也准备开年就建了啦。可是生产队里新结婚的几位年青人都想多生一个孩子,为躲避计划生育,都关门闭户的去外地啦。黄大的儿子黄学勇为生二胎,早已故意和公婆分家,然后也出去了啦,据说家里什么也没有,计划生育工作队的也从他家没拿到什么,干瞪眼啊,还有队长秦正高的儿子秦超哥哥,也超生一个,躲出去,白雁村计划生育工作队下不了台,就让身为计划生育工作组成员的秦正高辞职啦;又说三姐陆运芹也生孩子,是个男孩,取名杨标,可他们也准备要再生一个,现在计划着先把他们家里的东西悄悄往外搬寄啊,娘家将来肯定要被搜查,所以现在这里什么也不放啊,最让母亲自豪的是元旦的时候去陆运新婚礼的情形,她说欧军脾气很好,很孝顺,她很满意。可是陆运新和欧军可能只能生一个孩子,因为吃国家饭的,多生就要丢铁饭碗。如果将来生的是女孩,该怎么办啊!母亲现在做梦都在想抱一个孙子,不想抱孙女。为此,她去拜菩萨来,她说那个菩萨还是灵的,救了程夏一命,她现在把好事都记在了菩萨身上,与自己无关。母亲又说,今年没有杀猪,因为父亲说,平时孩子们都不在,只有两人在家里,杀了猪吃不完,前几天,父亲把原来预备杀的两百来斤的年猪卖掉,买了七八十斤肉,现在用盐渍着。

春节前两天,陆运新回来,带着欧军,同时三姐陆运芹和杨成立也带着刚生的孩子杨标一块来,全家人一块吃年饭。陆运新和欧军结婚以来,还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几乎分居,聚少离多,陆运新早没和程夏合伙了,现在又和他所里的一位同事合伙做着生意,在县城里经营着一个服装店,请人帮照看着。欧军的父亲和母亲都因为病不离身,几乎药钱全仗着陆运新服装店的经营开支,陆运新夫妇二人不仅负责着岳父母家两老的开销,还负责着陆运红读的费用。过年回来,陆运新给父亲和母亲每人一百元钱,父亲陆选南知道儿子现在负担还重,说什么也不要,只要看到儿子能一切顺利,看到乡亲们羡慕的表情,他就满足,其它的都是次要的。陆运新又给了陆运红和陆运芹才生的孩子各二十元。

欧军问陆运红:“在学校谈没有谈对象?”

“没有,不可能,学校不允许。”

“总有女同学对你有好感吧?”

“这个不详。”他回答说。

“没在学校谈,也没啥,以后出来,咱替你留意留意,一定给找个你满意的,爸妈也满意的。”

“好,那就一事不烦二主,拜托欧姐。”

“哦哟,就赖上我了?我在找虱子在头上爬噢?”欧军笑着说。

母亲此时倒不太关心这个,他对陆运芹生的男孩子特别疼爱,虽然只有两个月,胖嘟嘟的,她抱着舍不得放,并暗示欧军要多抱抱男孩,以后才会生男孩,欧军笑着说她不信这些,不过为迎合母亲意思,她还是把陆运芹的孩子抱着,逗来逗去。

过年期间,父亲最大的要求全家去给老祖先们上坟挂纸,年饭过后,他就说:“你们已经好些年没去给你们爷爷奶奶上坟,清明节的时候都回不来,就趁这个时候正好,大家去。”

三姐陆运芹说,大过年的,跑到坟地里去,不吉利,父亲一听,马上就有气:“你不去就是了,女的不用去上坟。”

“三姐可以不去,就在家里带着孩子,小孩子才两个月,去坟地那种阴气重的地方,不好。”母亲忙替陆运芹说。

“那你在家里呆着,男的要去。”陆选南气呼呼的说。

陆运新兄弟二人都知道父亲的脾气,怕他生气,新年里发火总不好,何况上坟也没什么吉不吉利,陆运新表示:“去吧,我是多年没给爷爷奶奶上坟了,正想去看看。”

“就是嘛,古代人平民百姓中了举,都还要向皇帝请求恩准回乡祭祖呢,当真现在是新社会,就不讲究,就要数典忘宗了?”陆选南说着,又开始点烟。

于是一家人又带上纸钱,鞭炮,来到五队边界上,埋爷爷奶奶的那片树林里,几年没来,里面又增加了好些坟。父亲把两个肉刀头放在爷爷和奶奶的坟前,让陆运新和陆运红铺上钱纸,陆运红知道父亲一来到爷爷奶奶坟前,就要说些什么。果然,陆选南刚在坟前的石头上坐下来,又开始讲述爷爷奶奶当初的的苦日子:“他们几十年,当初能吃上一顿饱饭再死,我也心里好受些,他们那一代不值啊。这两三年咱们的收成,如果落到你奶奶爷爷的时候,完全够评上大队的头号地主,不知道该被批斗多少回,现在想来他们那些地主也不值啊。你们不晓得,程增福的父亲当上地主,其实他们家当时每年可能能吃上五六回肉吧。我小时候,那时还没解放,有一年他家盖房子,完工庆贺的时候,你们爷爷带着我去他家,就图能让我吃上一回肉,其实大家去,不说谁心里也知道,都是想去吃上一回肉。到了他家,吃饭的时候,桌上只是中间那个汤盆里有,飘在汤面上的一些肉沫片,大概每桌八个人,每人能拈上两片吧。一只鸡,五张八仙桌上就有四十个客啊,他家也就是这种情况。如果今年咱们家杀只猪,我和你们娘在家里,就怕天天吃,明年也吃不完,落得以前,哪个地主敢这样?”

父亲然后又重新说到秦正高当初砸烂家里锅的事,奶奶的事和他直接相关,说这件事他到死都不可能忘,又说:“现在,你们算争了点气,总算已超过他家。”

父亲讲着,眼睛里依然充满了愤怒,陆运新兄弟和陆运芹对这些和他们生活距离越来越远的的事情,情感上已经被渐渐的淡了,他们虽然被父亲描述的曾经故事感到心堵和难过,但远没有陆选南那样的刻骨铭心。陆运新甚至在心里已经认为是那个年代的原因,下层人员执行政策的时候夹杂着个人因素产生的偏差。但也不能怪父亲过于记仇,因为他是那个残酷事件的亲历者,一个时代打下深深的铬印,只能让时间慢慢的去消解,他对事情保持了沉默。

陆选南讲的这些,陆运红听过很多遍,韩叙芳也已经听过多少遍,已经麻木,韩叙芳只是一味的想抱孙子,陆选南在讲,她就在磕头,磕头的时候,又在默念祖先保佑,要让欧军明年生一个男孩,祈祷完毕,全家人磕过头,然后回家。

这是全家人最快乐的一个年。

大概是因为去年五河中乡升学率是历史最高的一年,导致新的这一期复读的学生特别多,据说学校大大的提高了复读收费,比上一届上升了一倍。不过陆运红决不想象袁旭一样再去学校,四年的青春,在学校的每个地方都留下了痛苦的印记。假期里,袁旭又来找他聊,两人聊着以后的工作和打算,陆运红却感到有些不着调,因为城镇规划和建筑设计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谈不上喜欢,顶多是不反感而已,只不过二人的专业还有些相通的地方,都有建设设计方面。新的一期,他回到学校,继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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