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单位,一个部门的新掌舵人,接任之后,如果一成不变,萧规曹随,是很容易被身边同僚轻视的,你必需要适当体现自己独特风格,独立的“思想”。而体现自己的风格和“思想”又不能添乱,不能无中生有折腾手下,惹大家不适应,他已经深刻的懂得这个道理。在接任局长的第一周,他首先把自己和前任区别开来,拟出本任局长的工作重心首先是城市规划,县域城镇体系的规划,原来县域城镇体系的规划只是为了配合县城的规划而开展的,只是粗线条的,现在要在进一步体现深度,同时保证其对未来经济发展应变力,其次对十个重点城镇展开详规,规划保持稳定性的同时保证一定的弹性;并且他自己直接主管规划股的工作,因为别人对城市规划的理解没有自己深。他把负责城市规划的规划股改成规划审批股,戚永辉直接提为规划审批股股长,再从其它股室安排了两个人在戚永辉手下,加强了股室力量,城镇规划主要自己和戚永辉一块定框架线条,然后由戚永辉一手负责,建设股原股长退休,副股长汪怀剑接任了。县委再没安排其它人来,他和其它两位副局长的分工又进行了调整。
他记着组织部两人说的公安局有人出事,悄悄打听了下消息,原来是副县长兼公安局局长曾国祥好像被双规,刚刚几天的事。他想起来,这位曾局长就是陆运新当初时的局长,十多年的局长了。但是,与这个消息相伴的,大家清一色的看法是他运气不好。官场上的人,太多在灰色地带行走的,或许确实只怪他姓曾的运气不好,他也认同大家的看法,就没太当回事。可是,建设局党员干部教育这方面应该比较薄弱的,他自身的体会是,虽然入了党,日常中就没感到自己与非党员有啥区别,除了每季度交一次党费十来元,再体会不到和党还有其它瓜葛。这么些年来,自己只是在工程上面用心琢磨,忙来忙去的,进建设局以来,也没认真参与过组织生活会,开开会就打打瞌睡,既然组织部间接的认为前任没做好,自己应该在这方面挖掘。可怎么加强党员干部学习教育,还是个麻烦事,他想而又想,找到办公室主任孙强,和他商量了片刻,让他写一篇关于党员干部加强学习的讲话话稿,准备先开会应对一下。当然这事对办公室主任来说,不是事,他把其它单位的类似稿件找几篇来,七拼八凑,就凑成一篇五六千字的稿子,然后交给陆运红。在上任的第二个星期,他就召开全局一次党员干部会,陆运红在会上把学习稿念一遍,足足学了一个上午 ,然后办公室主任拍照片,并向县日报联系写了篇稿子登出去,又让办公室给组织部写了汇报,就算暂时交个差。由于这类事不是他的强项,接下来想出个法子,安排给办公室主任孙强,让他每月组织两次政治学习,考核考勤,学习内容由他安排拟定,每次学习完后,向县党委办公室写个汇报,这算自己工作的第二点创新。然后,自己平时可以抽出相应时间,帮钟强各处得来的工程搞概算,施工方案计划等,因为钟强找来,领他的工资得帮他,不领他的工资也得帮他。
他被安排到省委党校学习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原县委吴记到龄,被安排到市政协,新来了一位县委记,叫张昕,为了不使县里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完成的县城规划成为挂在墙上的幻想,新县委记来建设局听取了县城规划工作,听过汇报之后,他把老县城西边新规划的五平方公里龙潭区域命名为经济技术开发区,准备展开建设。东永县以旧城改建的名义得到省上一笔补助,八百万,县里打算将它用来修建连接老城区到“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两条新主干道,东方路和中山路的建设。建设局参照云津市迎宾路的风格进行详细设计,这两条规划图上的干道平行延伸,每条长约一公里半,准备一次性建成水泥路面,包括双向六车道、路灯灯杆、绿化带、人行道等,征地费用已经刨开三百来万,还有五百万,工程即将由建设局组织实施。这是陆运红接任建设局局长的第三个月,建设局负责的一个大的市政工程。
消息很快就在全县传开,陆运红想借机把招投标工作进行规范,由于全局性的招投标立法工作现在还在酝酿讨论起草阶段,据说明年才能拿出来,现在只能由建设局自己作主制定规则。他先从网上好不容易查到资料,草拟了几点,又打电话向同东湖设计公司的陈雨霏询问,她手里有没有这方面的成熟的例子,陈雨霏很快就在省城给他找到了一个单位的工程招投标内部规定,给他传来。他于是看一遍,修改了些内容,然后交办公室会同局里几个股室的专业人员再完善修改,最后办公室重新做成一份内部规定,以后工程每个标段开标的前提是投标的公司不少三家,同时进行投标资质审审,投标资料现场递交、现场开封、现场定中标公司,并给分管县长作了汇报。
他以为这样,应该最大限度的杜绝目前弄虚作假的行为了,然后工程招标消息发出去。这个巨资的工程,按以往的情形,来报名参加建设的施工老板会蜂拥而至,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时间过去四天了,居然只有三个老板来报名,其中最大的老板是新县委记张昕的外侄孔向军的向鑫公司,还有两个名不见经传的,至少他从来没听说过的老板也来参与投标。既不是周龙兵,也不是唐百里,也不是刘代坤、曹进祥等一批经常在此领域露面的人。他纳闷,又悄悄打电话给钟强,问他为什么不来参加投标。钟强刚接到电话,就有些气愤的告诉他,这事他早已经知道,并且准备来争一下的。可是他接到了那个孔向军的电话,不准他参与,而且其它施工老板可能也接到了类似的电话。他现在也不敢给对方死争。对方答应给他三万,他虽然不甘心,也只好认了。这一下,陆运红才见识到其中的霸道与诡异,局里想尽办法搞的招标流程,原来如此不堪一击。自己如今已经知道了,也不敢把这个幕揭开。可以猜想到,接下来的招投标,就完全被别人操纵在手中。他等待着,等待着,想对方即使如此操作,招标之前,也该来建设局客气的暗示两句,至少是种尊重。李副局长来,两人说起这个招标来的人的背景,李副局长说以往建设局的工程,有时直接叫施工放返回一笔现金给局里,作为局里账外资金,灵活使用。这次即便对方背景强硬,料想也是知道这些规则的,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大的工程,机会难得。陆运红一听,明白了,交通局以前也有这么的事情。两人略一商定,决定届时给对方提个数目:二十万。
公告期过了,也只有三家报名,就是那三家。现场投标开标的时候,其它两人的投标价就是四百九十八万,四百九十八点五万,而且两人的标粗糙,虽然能通过审查,可是漏洞百出,明显是敷衍,只有向鑫公司的投标价是四百九十五万,标制作得很工整,至少在形式上是相对标准的。按最低中标价的要求,就是他中标了,整个过程无懈可击。而此人事前电话也没打过来通过气,自己被他直接无视,如同玩偶一般。他感到胸中有气,看着这个结果,通知对方三天后来签合同。
这三天,他还是在等,对方依旧没有任何电话,签合同的时候,对方来了,他让孔向军来办公室坐坐。对方已然一副凯旋大胜的状态,吹着口哨来到他办公室。他让张李二位局长一同过来,然后开门见山的对对方说:“孔老板,这个工程我也了解些情况。向鑫公司实力,让其它老板望而生畏,都不来参与投标了,搞得我们比较顺利,大家都减轻了工作量。这个工程下来的时候,局里大家都很企盼啊,咱们局里五六十人,辛辛苦苦一年,眼巴巴的望着我几人,年底能不能多发两个奖金,我们几个人下不来台啊,你看这事怎么办好?”
“……”对方没想到他如此直率,还是马上在脸不浮上个笑容说:“陆局长,这事……”
“就不绕弯子了,局里留二十万,差不多,是就签合同吧。”他望望两位副局长微微一笑,张局长看看他和李副局长,有些犹豫,但也点点头。这位张局长虽然对县委记手伸得霸道不爽,可没有胆量去表达不满,对陆运红这样做,虽让人感到有点解气,但他觉得陆运红太大胆,这相当于间接的和刚来的县委记作对,而提的金额有点多,又望望李局长,李局长一副表情就是同意陆运红的意思。
“二十万……陆局长,李局长、王局长,你们看,这,是不是有点多了?”对方脸上满是笑。
“你觉得呢。”
“这么吧,十五万。”
这个工程,对方赚账粗算在一百万左右,二十万都够少的了,他却只愿意拿出十五万,他感到不快,可想了想,沉默好一阵,还是不便让他背后县委记太过不爽,并且此人为此收买钟强几拨人等和做两个木偶来投标的事,大概也花费不少。于是说:“那行吧,我们就感谢孔总,感谢支持,你算是我们建设局救苦救难的大菩萨。”
“陆局长,你这么说,我就,我就无地自容了。”对方说。
合同签定,三人又和孔老板聊了许久,保证在工程上让全局上下为他提供方便,做好服务,李副局长又向他哭了阵穷,尽量在言语上抹平点他刚才心中可能产生的不爽。
他想照这个格式下去,即便招投标法明年落地实施,到这里也会被扭曲变形得面目全非。这些工程平白无辜让别人拿去,不如照样学学别人脸皮厚点,顺便帮帮钟强!
六月份进入主汛期,今年非常特别,连绵不断的大雨、暴雨达到了百年难遇的级别,县城三天之内两次进水,百分之五十的街道被淹,县城临白门河而建,所幸洪水来得快也退得快,可是带的损失相当大,两次洪水还没回过神来,第三波全域性大雨又降临了,这一回几个小时内降雨达一百毫米以上,造成县城原来被洪水浸泡过的二十多间民房倒塌,供水厂的水处理设施被滑坡山体掩埋近半;多年失修的主供水管道被断又阻塞,分支管也受损不少,整个县城的供水系统基本瘫痪,一时间人心慌慌。县城的供水是由建设局负责管理的,县城供排水站一共只有十九个职工,是企业编制,多半都是建设局内部职工的子女亲戚,平时只能进行一般的管理和维护,如今这种毁灭式的洪水损失,谁都没遇到过。建设局一边统计一边向县政府汇报受损情况,县里命令马上组织抢修,此时事情紧急,工程根本不可能按常规程序搞招标什么的过场。既然县里面同意,他随即给钟强打电话,问他的公司能不能抽出人来,马上来搞,工程费用事后结算。这种事当然能,钟强二话不说就答应立即组织人来抢险,陆运红把供排水的负责人老周和建设股的股长汪怀剑叫来,让他马上和钟强对接,供排水股和建设股的人员快速拿出修复计划方案。第二天,雨还没完全停,钟强已经组织了三十多个人来,首先清理滑坡山体,组织管道修复安装,他和三人一边临时抢险一边修改设计方案。
三天时间,临时供水抢通,临时抢通的管道也不能完全保证经过下一轮雨水的洗礼,还摆在街边面上,也不是长久之计。陆运红再根据老周和汪怀剑的建议,立即给分管县长陶博汇报,借这个机会进行彻底的主管道维修改造,因为县城的管道大都建于六十年代初,早已锈蚀老化,淤堵造成管径变小,过水能力受到严重削弱,如同老龄化的人血管血栓一样,经常毛病不断。陶博基本同意,让建设局给拿出概算报告,情况老周是熟悉的,概算不成问题,几个小时就做出来了,要一百六十多万。
分管县长拿着这份面汇报感到籍手,拿去和县长讨论。二人琢磨了半晌,讨论的结果是,这次洪水街道被冲毁不少,如果借此机会更换管道,虽然资金紧张,总的看来,避免了以后街道被反复开挖带来的重复工程费用,痛就一刀痛,由市上拨付来的救灾款中占用一部分。于是将计划批转财政,建设局又找到财政局,由老周和财务股长封树江去对接核算,被财政局直接刷了十五万下来,答应资金为一百四十五万,先拨款,并由建设局尽快补资料。
这个工程把消息很快又传开,几个成天在各个部门中刺探工程消息的施工老板很快先后的找上门来,了解工程情况,怎么招标。因为抢险工程钟强在做,还没完,县城到处搞得乱七八糟的,不可能结算,陆运红打算直接将它交给钟强一并做。
但是,来的人也都是在上面有铁胳膊关系的,尤其是其中姓唐百里,还有姓荣新公司的刘代坤,似不好轻易拒绝,还有孔向军,这姓孔的太贪得无厌,手中的活还没干完又盯住这里,不能太纵容他,其它几个可以不考虑,县人大主任关系这个必需考虑,可是即便考虑,也不想把这工程就全部交给他,这样自己显得太窝囊,以后更会被人当成木偶来捏,这是最难受的。他首先给孔老板打电话,说来报名的人多,各路关系都有,摆不平,直接要他本次放弃,一心一意做好经济技术开发区的道路建设,形象工程搞好。对方听他每回都是推开窗说亮话,没遮掩,犹豫一会勉强答应了,然后他把工程情况对刘代坤说了说,说已经安排人抢险的人在做了,不可能最苦累的抢险工程就让钟强做,这赚钱工程就让钟强退出,如果刘老板来做,就和钟强各分一半,做就是。特殊时期,投标资料后补。对方不好再多说,后台关系再硬,好果子不可能一个独吃,笑哈哈的接受了他的主张并表示感谢。于是,整个工程分两个标段,由供排水站的老周和建设股安排操作。他再次向财务封会计问了问以前的情况,原来稍大的工程,局里都要向施工方抽点纳入小金,作全局职工福利开支的,就准备依路子走。随后连袂而来的其它部分街道和基础设施修复的工程,也交给二人,涉及工程资金总量达到两百五十一万。他也直接告诉两方,二百五十一万资金,报帐按二百五十一万做,将来工程完工,局里实付款后,二人现金返回局里财务上十万,各人承担五万,不讨论。钟强不用说,只要是陆运红开口的事,他都认,刘代坤更是见过世面的,爽快的认了。
老县城这些工程作为应急抢险类的工程,不能拖,施工强度很大,街道干部也昼夜不停的配合协调,不到两个月就基本全部完成了,孔老板做的工程一时半晌还不成。这一次工程对钟强来说,是他接到过的资金量最大的工程,加上前期应急抢险的先做后报帐的工程,陆运红没可能亏待他,这种应急抢险工程是事后是很难核查准确的,只要下面建设股汪怀剑和供排水负责人老周把字签了,他就全部认可。其它人员的打点,钟强是轻车熟路的。总之这项工程,钟强涉及的工程资金和刘老板平分一百二十五万,加上应急抢险的二十八万,总共约一百五十多万,扣开税费,正赚近四十万,扣开回给建设局小金的五万,打点局里他手下的几个人,花了大约两万。事后,钟强笑着对陆运红说,我欲望不高,今年什么也不做,都行了。然后他又给陆运红今年的工资,仍放在他的公司的帐上,陆运红没去拿,可还是默认了。刘老板事后也给了他两万,他略一思索,还是收下,因为在他看来,在这些老油子面前,不收反而显得过于胆怯,会被对方瞧不起,对方并不会认为自己品德有多高尚。不过,这两万元金额不是小数,如果此人果真有朝一日出事,牵扯到自己,就目前情况看来,虽然不可能算大事,可难免有人小题大做。为谨慎起见,他还是抱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想法,也在去市里开会的机会,找到市残疾人中心,把这两万去捐了,让他们开了收据,在收据上注明是由自己代刘代坤捐的,然后回来保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