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峰高，嗯，眉毛英气，鼻梁够高，轮廓也锋利，”章序以一种打量菜肴的目光细细打量孟乔的脸孔，几欲伸出爪子扳正少女偏过的脑袋，被孟乔一手拍开，“眼睛是秀气了点，不过不打紧，注意保持住，不要笑，剩下的交给明明就好！” 章序鼓励地拍拍孟乔的肩膀，把主场还给正捣鼓瓶瓶罐罐的侍女明明。 孟乔板着脸——不是听从序哥儿的嘱咐，而是气成了河豚，认命地任由明明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明明于乔装易容之术颇有研究，其手法之高明，不仅加深了少女的五官轮廓，淡化了女子柔和的线条眉眼，还巧妙贴合原主的容貌，保留了原本的神韵，很难让人怀疑眼前的面孔竟不是原生的。 一个时辰之后，乍一看到发髻高束、一身直襟长袍的少年孟乔，章序眼里立时闪现欣赏的光芒：“这要往台上一站，新娘子铁定指名点你入赘！” 明明对自己的作品亦颇为得意，孟乔却感觉手脚无处安放，突然灵光一闪：“明明姐的易容术如此高超，何不做一张□□，以秘技覆在序哥儿脸上，这样换脸岂非更快？” “□□不是伸手就来的东西，”明明温柔道，“那样的换脸术须得用人皮配合上百种药材炮制而成，炼制时还得与佩戴者的轮廓大体吻合，不然很容易破绽百出，非一年半载不能成。序哥儿恐怕没这工夫吧？” 孟乔点点头，又问：“我们何时启程？” 此事也得二公子拿主意，明明便去问苏临的口信。不多时，苏临竟大步流星地登门了，第一句话就是：“即刻启程。” 哪怕暗地里给苏临扎了无数小人，鉴于打也打不过，溜也未必溜得掉，孟乔既没抗议也没质疑，老老实实地起身准备收拾行李。 突然苏临叫住了她。 孟乔在濒临爆发的边缘扭头，就差把“有何贵干”写在脸上了。 她眉眼是女子惯有的柔和，胜在瞳仁大而黑，瞪着人时平添几分凌厉，浓眉经明明之手修成了平直的剑眉，偏偏下颌紧收，刀削一般锋利，侧脸线条棱角分明，此刻抿着嘴唇，周身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说是英气勃发的少年郎也无可挑剔。 苏临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微微蹙眉，不甚满意地打量孟乔半晌，终于侧头吩咐明明：“将她的千层底再做厚些。” 孟乔：“……” 章序：“……” 将靴底垫高之后，对比之下孟乔仍旧矮了两个大男人半个头，但至少身量差距不会太引人注目，旁人看了也不会起疑。 以防节外生枝，一路上马儿疾驰，风声赫赫。孟乔紧紧跟着苏章二人，途径鹿岩寨时山高路险，隐约能听到风声鹤唳，猎猎作响的风声夹杂着草木不安的轻微晃动，似乎在诉说某种不安。 期间孟乔剑不离身，多次做好了山林里冲出一帮匪徒，然后就地来一场厮杀的准备。可惜天不遂人愿，诡异的平静催促着一行人不得不加快脚程。 这种隐而不发的状态一直吊着孟乔直至寨内，落座那一刻整个人就如绷断了的弦一般，没骨头地瘫在椅子上。 章序订好了房间，回来只见一身男装的孟乔趴在侧身到窗边，探头探脑的正张望着什么，不由皱眉：“阿乔，你搁那做什么呢？” 孟乔当即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哦，看看风景。苏公子怎的不见身影？” “二哥找程娘子有事相商。”程娘子就是那位花钱买命的巾帼豪杰，她不知得了什么隐秘渠道，瞒着所有人牵上了如意府的线，重金悬赏悍匪头子的人头。孟乔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章序奇道：“阿乔，你很惧怕我二哥吗？” 孟乔没好气：“谁怕他了，我这是有多远躲多远。” 在章序看来，这回答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没差，知悉他俩真实身份的人虽说少之又少，但在外行走，他素来凭借一张巧嘴和笑脸倍受男女老少喜爱，遑论苏临有一副好皮囊和万中无一的亲和力——或许是孟乔从没在他身上见识过——有人对他避之不及，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章序忍不住开口辩解：“你对我们，尤其是我二哥有很深的误解，现今的如意府不能简单的以是非善恶一概而论，人各有命，我们正在做的，只是清除罪孽，令罪有应得者伏诛，令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以为如何？” 孟乔：“不如何，试问谁拜师学艺不是为了周全其身，扶倾济弱，你这种因果循环的论调是忽悠人的歪理吧。” 章序噙笑道：“我们现在做的不正是扬善者之德吗？” 孟乔愣怔片刻，很快脑子一片清明，瞬间反应过来了：“像这样的看似夺命、实则救命的悬赏令，本就是个中极品，才能让我选中。”她顿了顿，续道，“序哥儿
，你手上沾过多少人命，苏公子手上又沾过多少人的血，这算不算罪孽呢？” 章序无言以对。 他们要的雅间本就安静，空气陷入令人窒息的凝滞，不多时跑堂伙计笑脸相迎掀帘而入，讪讪而出。 半晌章序道：“于我而言，杀人实为减轻造物负担，也不算伤天害理。” 他说这话的语气认真严肃，既不像狠话更不像气话，听起来更像是念出信奉的守则。莫名的，孟乔几欲脱口而出的“强词夺理”噎在喉间，索性不言语了。 饭罢孟乔起身要走，却被章序拽住袖子，后者笑道：“好了，左右不过口舌之争罢了，坐下来坐下来，跟你说正经事。” 孟乔略一思忖，正色道：“我初出茅庐，学艺不精，打趴几个万象堂的喽啰倒是好说，但不知深浅地对上山匪头子，打起来恐怕胜算不大。” 章序挑眉：“二哥可是同我说你有一身好本事？”他目光从小姑娘无甚斗志的表情上扫过，抚慰道：“放宽心，山野的贼寇大多是占山为王靠山吃山罢了，没什么本事，只会三招两式而已，你打他们绰绰有余。” 他没见过孟乔出手，存了试探后者功底的心思，但让后辈上场，这实际上是苏临的主意，若是小姑娘不敌乃至受伤，他终究心中不忍。 “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你在比武场大杀四方。” 孟乔：“……赌注是？” “若你能凭一己之力打败土匪头子——叫什么……火神爷，我亲自说服二哥不再为难你，不单如此，我二人的那份赏金也归你。若你输了，我替你兜底，你须得……” 孟乔睁大眼睛专注听着，章序却没下了。 “须得什么？” “须得什么？” 男声女声同时响起，孟乔扭头望向门边，和章序目光一致落在苏临身上，后者正好整以暇地抱臂倚着门框。 孟乔：“？” 苏临没做声，举步朝章序走去，俯身对他耳语几句。章序脸上浮现出介乎期待和羞赧的神情，那一刻孟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章序脸上看到了可疑的红晕！ 苏临鼓励性拍了拍名义堂弟的肩膀，微哂道：“去吧，这里有我。” 章序点点头，失了魂一般踩着云飘走了。 苏临以手托颌，注视孟乔。跑堂伙计早躲远了，此时的包厢安静得落针可闻。四目相对避无可避，孟乔悻悻收回了视线。 苏临蹙眉，再挑眉：“你好像很不乐意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