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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眼看朱红色的洒金绣花裙摆拂过门槛,珊珊的身影渐渐远去,大长公主瞟了眼盯着殿门的侄儿,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玉龙这才蓦然回头,问道:“姑母可是方才话说得急,伤了嗓子?我这就命人端盏银耳羹来。”

大长公主叹气,觉得自己定是上辈子欠了弟妹许多,今生要替她操劳儿女大事……她抬手止住玉龙的话头,正声道:“别忙了,我有话与你说。我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两年前就带着珊珊来见我,又让我教她操持宫务,只待你将弟妹寻回便可提亲,如此不违礼制,也不辜负她待你的一片真心。”

玉龙嘴角微翘,刚要开口,大长公主横他一眼,抢先道,“恭维话就免了,谁让我就你这么个侄儿,你父王又去得早……所以我得多唠叨两句,你之所想自然是百无疏漏,但白家人可是毫不知情,满朝武知晓内情的亦是寥寥无几,这两年劝你立后的奏疏都堆成山了!”

大长公主话说一半,见自家侄儿仍是八风不动的样子,不由气道:“你还别不当回事!近日我收到消息,礼部尚陈巍可是坐不住了,开年后便要奏请凤选,朝臣风向如此,你一味视而不见又能扛到几时?届时凤选一开,上至王室宗亲,下至九品小吏,有女儿的人家都要来凑热闹,到时候这场面可就精彩了,你可想过怎么处置?”

若不是要与玉龙商议此事,她方才便打发马远去处置祭祀之事罢了,何必让珊珊为一桩小事再去一趟。

“什么?凤选?”玉龙听得叹了口气,将手边的册收进柜里,“陈巍这就等不及了,我还当他能再熬两年……珊珊的祖母乃是姑母的恩师,她的脾性您最是清楚,将古周之礼奉如圭臬,如今母后尚未寻到,贸然提亲恐让老人家心中不快……且我朝以孝立国,母后尚未归朝,我便立后,此举定会遭人议论,于珊珊名声不利。”

提及此事,玉龙微皱着眉,脸上一片沉思之色,朝中为立后之事多番争吵,他岂能不知,只是眼下母后未归,边疆战事又起,怎么看都并不是立后的大好时机啊……

公主把玩着一柄福字玉如意,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关心则乱,如今朝中上下巴不得你赶紧立后,怎会有人非议……若真有说闲话的人,那就是眼红嫉妒之人,大可不必理会!”

她觑着自家侄儿忧虑的神色,心中暗乐,又给玉龙添了把火:“我可把话跟你说明了,之前珊珊还在孝期,这婚事才由得你一拖再拖,实则我那位恩师早已打听了数十户人家了!听说最合她心意的,是礼部侍郎柳兴海家的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已中举,家风清正、采斐然。你若再不出手,过了年,珊珊就得被老太太拘在家里备嫁!”

司马玉龙闻言猛然抬头,见姑母神色端凝,不似作伪,心下亦是微微一沉。他在脑海中不断盘算着如今的各方局势,和姑母方才所说之事,手上不自觉地捋着鬓发,整个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公主见自家侄儿一言不发、面色严肃,也不去打扰,面上做了个正经的长辈样,心里早乐开了花,连带着眼角都卷起了几丝细纹。

笑话,她怎能让珊珊这么可人的姑娘旁落别家,今日费了半天功夫,总算将目的达成,她可放心归家了。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外如是。

礼泉坊,镇国将军府,连着在宫中忙了几日的珊珊终于安排好年终祭祀,在腊月二十七这日出宫回了家。

她甫一进门,便到正院的佛堂中给父母上了香,而后回到自己住的听松院中。

管事白春早早得了消息,将家中一应事务都打点好了,她在正厅一坐定,就立即奉了茶点上来,欣喜道:“姑娘在外奔波劳碌,定是许久没尝到这银芋团了,老奴特意盯着灶房备好,您快尝尝,可还是往日喜爱的口味?”

珊珊夹起一个软糯团子咬了一口,清甜的芋香霎时盈满屋子,糕点甜而不腻,口感极好。她忍不住又吃了一个,笑弯了眼,“厨房的手艺越发精进,白叔有心了!”

“姑娘喜欢就再好不过了!”白春亦是眉开眼笑,取下茶炉为她添了茶,感慨道:“姑娘这几年一直在外忙碌,老奴在家中时常担心,姑娘出门在外,若是吃不好、睡不好,受了委屈,那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岂不是要心疼了……”

想起父母,珊珊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唇角微微抿起,柔声道:“白叔放宽心,我在外与友人一道,一向平顺的,怎会委屈呢……我这几年行走江湖,总算有些用处,如今害我父母的贼人都已伏诛,我总算是不负母亲临终前的一番叮嘱……”

白春见自家姑娘面色不佳,连忙自责,“哎!老奴这张嘴没个把门的!年节下的惹了姑娘不快,老奴给您赔罪!”说着便要跪下来磕头。

珊珊赶紧伸手拦住了,“白叔快别这样!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怎么会怪你呢!”

白春觑着姑娘不再为往事伤心,这才直起身子叹道:“姑娘仁厚,老奴这辈子都铭记在心……幸得上天保佑,姑娘每每都能平安归来,如今咱们白家的仇也报了,往后,姑娘就不必再离京奔波了罢?”

“我在京外还有要事未了,年后还得出京,白叔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的。”珊珊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翻开桌上记着府中节礼往来的簿册,看了起来。每次归家,她都要依例将府中账目过一遍,是以管事早将册子备好了。

白春见她不愿多说,心下叹息,亦是不再劝,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帖递上,说起旁的事来,“昨日南海康家的节礼到了,随礼捎来信一封,请姑娘鉴览。”

珊珊接过信封,顺势问道:“咱们送的节礼可都到了?”

“姑娘放心,老奴早已遣人送去了,镖局来消息说已经平安送抵康家。”

她微微点头,将信展开极快地看完,而后笑道:“日子过得真快,来年仲夏,康家大舅舅便要过六十大寿了!你算好日子,在京中多备些寓意吉祥的寿礼,提前将东西送过去。届时我或也在南边,当前往舅家贺寿才是。”

这倒是件喜事,白春笑着应下了,见姑娘放下信封又盯着账簿看个不停,踌躇片刻,还是自袖中拿出另一封帖子,低声道:“姑娘,您还未归家的时候,兴化坊那边就已着人来问了几回,老奴忖着,那意思是想请姑娘早些过府团圞……”

听到兴化坊几个字,珊珊嘴角的笑意又渐渐隐去,她随手接过帖子扔在桌上,不置一词。

自来都是父母在、不分家,可如今白家祖母老太太仍是精神矍铄,白府却已一分为二,嫌隙早生。她几位叔伯居兴化坊,父亲早年带着母亲自立门户,后蒙朝廷恩赐,得了这座将军府。

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可两家人早已不合多年,情分淡薄,如今她那位自视甚高的大伯突然热络,几番催请,也不知是何缘故……

年末的日子多忙碌,百姓们一天天忙着、盼着,这便到了除夕。

除夕夜,北疆仍是寒风刺骨、瑞雪难消,永州残破的城墙上勉强搭起了木架,堵上草料挡住塞外的狂风,只待来年开春,天气和暖,便修缮工事,让这座边关要塞重现往日雄风。

此刻,守城大军在城外驻守着,成群结队的兵丁围着冲天的篝火又唱又跳,借此一抒万里未归人的思乡之情。城中百姓感念将士们勠力同心、收复疆土之恩德,纷纷送了家中的好酒好菜到营中,好让他们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赵羽穿着环锁玄铠,腰间配着从不离身的长刀,站在城墙上望着营中不断跳跃的火光,于寒风中长出口气。他只盼着金荻人能消停一宿,让这些远离故土的将士们安稳过年。

一阵铁甲响动,伴随着厚重的脚步声传来,他侧身望去,原是副将韩庆泽。

副将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望着营中的篝火,笑道:“侯爷可是思念家人了?”

赵羽摇摇头,军中人对他的家世知之不深,他也不多解释,转而问道:“营中的将士都不曾饮酒吧?”

“侯爷放心,大伙儿都绷着根弦呢!百姓送来的饭菜收了,酒都退了回去。完颜烈那老匹夫要是敢来阴的,咱们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韩庆泽咧嘴一笑,往空中用力挥了挥拳头,带着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赵羽拍拍他的肩,沉声道:“做得好!待将士们好好过了这个年,我们便该行动起来,金荻欠咱们的,总有一天要亲手讨回来!”

韩庆泽赞同地点点头,而后猛一拍手,“哎!瞧我这榆木脑袋!我都给忘了,您腿上还有伤,快先下去歇会儿吧,我在城墙上盯着就行。”

“不碍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赵羽笑着摆摆手,让韩庆泽不必担心。

“嘿,侯爷的药就是好啊,上回老许中箭,也是仰仗侯爷的药保住了命,您这是自哪儿买来的秘药?等开春了我安排人南下采买。”

“并非买来的,我的一位好友是医术十分高明的大夫,得知我来了北疆,托人给我送了一匣子药。”赵羽想起药匣中那封絮絮叨叨足有七页纸的长信,嘴角扬起无奈的笑意。

“竟是如此?那侯爷何不将他引入军中,博个功名,将来入太医署做官,岂不风光!正巧钱医正也将致仕,朝中过一阵子就要派人过来,咱们索性举荐个自己人顶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韩庆泽两眼放光,觉得自己十分机智。

让那位平地走马都要摔下来的丁大御师来北疆?赵羽的第一反应便是摇头,然而细想之下,又觉得这对丁五味而言确然是个机会。

太医署里都是德高望重的医道圣手,五味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太医,难免遭人议论,有军功傍身,将来他入太医署也多一分底气……

这样一想,韩庆泽的提议便十分可行,赵羽当机立断,让韩庆泽在城墙上盯着,回营中给国主写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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