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太皇太后打算将我嫁给娄定远,我对妙昇寺的印象一落千丈。那小九子有一点说对了,这里的佛拜了也没什么用,我一刻不想拖沓,立即决定与侍从汇合回家。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出门时晴空万里,傍晚天公不作美,阴了半边天。
走出寺门,采月抬头看了几次,越看越皱眉:“殿下,怕是一会要下雨了,若要回府得抓紧些脚程。”
我们走得再快也不如天空的云层飞得流畅,半路果真下起了大雨,只好在半山的凉亭休憩。
雨水连成线,顺着屋檐向地面流去,路边许多坑洼此刻已经成了水塘。
我伸手去接半空的水珠:“这两年没见过邺城下冻雨。现在不到三月,城郊的湖面还未化。真是稀罕。”
采月的神色分外痛惜:“公主的衣裳是今年新赶制的形式,奴婢选了三种银线才确定下来的图案!这下怕是要淋坏了。”
乔何眼神微闪:“若是赶路,殿下就披着属下的袄子,大概能顶些用的。”
我不作声,向外看去。
雨丝与山色交织成青灰的缎面,妙昇寺外石阶如一道白玉腰带蜿蜒盘旋在其中。渐渐的,这道白玉带的尽头出现了一抹十分模糊的黑点。
眺望了片刻,我不由得笑了。
“也许也并不需要淋雨。”
那人渐行渐近,面容被撑开的油伞遮住了大半,一席华贵考究的靛蓝长衫却格外醒目,随着他行路的动作,衣角飘逸地摆动着。
“殿下,巧遇。”他道。
巧吗?
他分明是跋山涉水奔此处而来。而且开口的同时,刻意将月蓝底绘金纹的伞面缓缓转到脑袋侧后方,像揭开帷幕一般,伞下明眸玉面,映入我视野之中。
“小九子,”我挂上笑意,也想不通为何忍俊不禁,“你此事不去忙公务,下山来做什么?赏雨吗?”
“对哦。我来做什么呢……”他倒是毫不介意,反而点着下巴认真思索了起来,忽然眼睛亮了亮,“臣来给公主送伞,怎么样?来得可算及时吧。”
好拙劣的借口,生怕我不知道是现编的。不过真是奇怪,我有点儿不舍得拆穿他了:“好啊。伞呢?”
他索性举了举手中那柄普通尺寸的纸伞,相顾无言,已说尽千万句假话。
“就这?”我很佩服,明知他的圈套,还是忍不住问,“你数数我们有多少人。再者,伞送给我,你打算怎么回去?”
这下他犯了难,看了看我身后或坐或立的侍从,又看向我。嗫嚅好一会儿,他终于又有新的思路,眼睛亮了一亮,我为他感到高兴。
“殿下,不若这样,臣与殿下共撑一把伞,送殿下到山下。”
我随手一指乔何:“那他们呢?”
“他们可以跑快一些。”他大言不惭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开玩笑。
“……”
雨路同行,我怎么也没想通刚才到底是为什么点了下头。
这小太监摆明了另有所图,我感觉得到,此时倒更像是给了他乘空的机会。
捶死梦中惊坐起,令婕妤是我自己。
水珠成串从伞檐滴在石砖,气氛有些沉闷,我试着套话试探他的态度:“恭喜你风生水起,不知如今在何处任职?”
“殿下多年不曾问奴的下落,却先问起奴的位子。”他有些不乐意,话虽如此,马上又轻快地笑了,“公主有问本不应不答,不过咱所在的场所……名声不甚好。”
“是名声不好,还是知道我与段长公子的关系不好?”我看向远处的山峦,以免被他的笑容夺了心智。
他默然,一切不言而喻。
“那你叫什么?”
“奴婢贱名,姬姓九卿。”姬如海的姬。
雨似乎小了一点,云层照射下来阳光,晦明变化不定。
“姬九卿。”我又念了一遍。
说实话,这个名字可一点儿不像太监,简直要误以为属于哪个香世家的子弟。
乔何起雅名前,乡里称他“乔多福”,段摄儿时娘起的小命叫“去疾”。九卿,多福,去疾,此三位放在一起,旁人一眼便知道谁是少爷……想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