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帅,苍梧军大攻在即,宜早做准备!”议事厅上,老将刘平出列奏报。
忻州宣抚使玄咨胸有成竹地一笑,看了看坐在侧手的庆阳侯兆晋,稳稳地道:“刘老将军不用担心,此番庆阳侯和巡检谦易大人、郭大人等由神木郡、望海郡驰援,会合我忻州兵马,就是要和苍梧军决一雌雄!三日后由庆阳侯总领,兵发白石浦。”
“听从侯爷节制!”众将齐声唱喏。
“好说好说!”兆晋笑着站起来,对玄咨道:“玄帅,依古制,大军出征应斩一人来祭旗,可佑成功。”
“哦?”玄咨有些意外,却不好驳了兆晋的面子,陪笑道:“侯爷此言有理,却不知要斩的是谁?”
“大逆不道的妖人!”兆晋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刘平和李允的脸,“就是那个装疯的参军齐纬!”
玄咨会意地笑了笑,知道这不过是兆晋公报私仇罢了。但他混迹官场,城府颇深,当下不动声色地问道:“却不知这齐参军如何大逆不道了?”
“这个自然是要向诸位说明的。”兆晋颇具威严地看着堂下侍立诸将,冷笑道:“齐纬说朝廷屡屡败给苍梧叛军,乃是因为皇上无辜斩杀彦照之父嗣澄,才引起百姓和军队对彦照的同情——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还当不起死罪么?”
“果然是他说的?”玄咨一家正是率先告发嗣澄彦照谋反的功臣,此刻这件事被兆晋说出来,不由有些尴尬,不再多言。
“大人明察!”李允等了许久,见诸人漠然不语,无奈出列道:“那齐纬不过是个疯癫之人,说话有口无心,还望大人饶了他的性命。”
玄咨尚未开口,兆晋已凛然道:“李校尉此言差矣,悖谬之语多出于装疯卖傻之人,难道就不能杀一儆百?莫非李校尉是认同齐纬所言,认为皇上有亏于彦照,才逼得彦照谋反的吗?”
“末将不敢!”李允心中一惊,知道兆晋的话暗藏祸心,实际上已堵死了诸人之口。
“那斩齐纬祭旗之事,诸位还有什么异议?”兆晋故意问道。
“我等皆无异议!”众将事不关己,躬身行礼,只有刘平和李允还僵硬地站着,分外扎眼。
“刘?老将军,有什么意见?”兆晋的语气,绵里藏针。
“末将没有意见!”刘平一凛,赶紧弯下腰去。
“那小李将军呢?”
李允略略垂首站在堂上,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在他的沉默中凝滞得窒息起来。他垂首盯着前方帅台的案脚,鼓起勇气道:“人命关天,还望众位大人三思。”
“大胆!”兆晋勃然变色,正想一掌拍在桌子上,右手却被玄咨暗暗扯住。不待兆晋再言,玄咨哈哈一笑:“大家各抒己见,没什么关系。既然祭旗之事已议定,下面敢问哪位将军愿为先锋?”
“末将愿往!”刘平抢先道。
“可是齐纬……”李允见事情就这样过去,不甘心地唤了一句。
“李允!”玄咨好不容易打了圆场,生怕李允再说出什么让兆晋翻脸,当即喝了一声,“现在是在讨论先锋一事!”
“刘老将军年事已高,还是由末将去吧。”李允见玄咨不住给自己使眼色,只好照例请缨,又有心加上一句,“有庆阳侯领军,自然能攻无不克。”他不欲得罪兆晋,这后半句话分明已有转圜之意。果然兆晋听了此言,脸上恼怒之色稍霁,倒隐隐地现出得意来。
“李允,是瞧不起我么?”刘平勃然怒道,“老夫虽不比小李将军神威,也犹堪一战!”
李允不解地望了一眼刘平,却分明看到他眼中企盼之色,只好不再出声,然而心底的疑云却渐渐浓重起来。
宣抚使衙门后宅花厅里,李允焦急地往门外小院里望了望,天色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到了。自从昨夜他登门求见,已经在这小花厅里枯坐了一宿,玄咨一直推说有事,不曾接见他。
抬起身边茶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饶是李允脾性再好,也忍不住焦躁地站了起来,向门口侍立的卫兵道:“请问玄帅此刻可否……”
“啊呀,冗事缠身,现在才得出来。”门外响起了玄咨的笑声,神清气爽,看来是睡了个好觉。
“参见玄帅!”李允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
“小李将军快快请起。”玄咨连忙双手将李允扶起,笑着问道,“小李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来见我所为何事啊?”
“玄帅,末将此番前来,还请玄帅赦免了齐纬的死罪,他毕竟只是个疯癫之人啊。”李允抱拳低头,诚恳地道。
玄咨眼中的笑容渐渐冷却了,他看着李允,慢慢道:“说得对,他毕竟只是个疯癫之人,不值得为了他得罪庆阳侯。”
“大人,可末将实在无法看庆阳侯如此公报私仇……”李允刚说到这里,玄咨已从袖中取出一封来,不声不响地递到李允手中。
李允打开,看得几行,不由大吃一惊。这乃是一道奏章的抄本,内中检举忻庆路马军总管刘平勾结奸商,倒卖军粮中饱私囊,落款的乃是兆晋为首共一十九人。
“玄帅,末将与刘老将军相熟,知道他正直无私,愿以性命担保刘老将军清白。”李允看完这道颠倒黑白的奏章,急切之中脱口说道。
“我也知道刘平绝不会干这种事。”玄咨叹了口气,“庆阳侯送这封奏章来,是想说服我一起联名上奏。庆阳侯之母榕夫人乃是皇上的乳母,一家人深得皇上宠信,我无法屡次驳他的面子。何况此番忻州汇集了四路人马,只是名义上受我这宣抚使的调动,实际还不是各自为政?此番我若答应解救齐纬,就不得不违心在这奏章上签名,否则与庆阳侯撕破了脸面,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玄帅的难处,李允明白。”李允迟疑地道,“难道没有两其美的法子了么?”
“官场险恶,哪里能两其美?毕竟我和庆阳侯失和,影响的就不仅仅是疯子齐纬一人,乃是千万将士的性命!”玄咨无奈地看着李允,“保齐纬还是保刘平,说了算吧。”
李允站在当地,只觉一颗心如在油锅中煎熬,半晌方道:“自然还是刘老将军重要。”
“既然放弃齐纬,就不要因为他得罪庆阳侯。”玄咨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允,“此番出兵白石浦,庆阳侯可是看中了的武艺,点名要作他的随身副将。和他素有嫌隙,可要仔细了,否则再出什么岔子,我也保不了。”
“末将定当竭尽所能。”李允见事已至此,无力再争,只好告辞离开了宣抚使衙门。
看着李允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玄咨俯身走回自己的房,从带锁的抽屉中取出一道奏章来。这道奏章与他先前给李允看的抄本没有多大不同,唯一的差异便是在所有刘平的名字后都加上了“李允”二字。
拿起桌案上的笔,玄咨俯身在联名奏章正本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封好了交给身边的侍卫:“八百里加急送往越京,直呈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