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玉兰殿。 殿中一片死寂,院内跪满了玉兰殿的宫人和陛下身边的随侍。 主殿的殿门开着,但没有人敢入内。 殿中,骆帝抱着身体已经冰凉的贵妃,眼里一片死灰,却连一滴泪水都掉不出来。 他轻轻抚摸她神情安宁的脸,怀中的人仿佛是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一般,没有任何的痛苦。 “你早就想离开我了是么。”骆帝轻声喃喃,话语间满满都是讥嘲的语气。 游走的手指下,是骨瘦嶙峋硌人的骨骼,就连脸上都只剩下包裹骨头的薄薄一层皮。 这层薄薄的肌肤之下,是逐渐凝固的血液。 其实他明白,她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煎熬。 正因为她无法完全地恨自己,所以才将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但他宁愿她恨他,也不要将所有的痛苦都施加在自己的身上。 这一刻,骆帝彻底地感受到心如死灰的感受,极致的悲伤原来是麻木的。 无论是眼前的画面,还是耳边的声音,都是不真实的。 他的时间也跟着停止在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高忠才佝偻着身子轻手轻脚迈入殿中。 “陛下。”高忠不敢高声说话,细声细气地唤他,“是否该让人来替贵妃梳妆了。” 高忠更不敢提及贵妃已经亡故的事实。 陛下知道贵妃中毒,急急忙忙地赶来玉兰殿,听太医说药石无医后大发雷霆,接着眼睁睁看着贵妃过世。 他已经这样抱着贵妃一个多时辰了,高忠实在担心陛下会伤心欲绝损伤龙体。 且不说外面还跪着一群宫人和为贵妃诊治的满太医署的太医。 骆帝还抱着贵妃,一言不发,高忠只默默等着。 怀中的人已经渐渐僵硬,骆帝似乎才接受贵妃已经去世的事实,垂下头在她的额头上留恋地落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你说得对,盼儿,下辈子别遇到我了。” 贵妃在临终前,对骆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没过多久,她就闭上眼睛去了。 骆帝从不在贵妃面前自称朕,在她面前,他始终只是一个爱慕者。 他甚至不敢再唤她一声妹妹。 他轻轻放下怀中的贵妃,替她用手拨开脸上的碎发。 骆帝从床榻上起身,因为双腿发麻,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 高忠慌忙上前要去搀扶,骆帝已经自己站稳,伸出手掌表示不必后,高忠往后退了两步,跟着骆帝走出主殿。 殿外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脑袋垂得都快要扎进地里。 众人皆知骆帝对贵妃的珍视。 贵妃薨逝,谁都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拉去陪葬。 骆帝扫了院子里跪着的乌泱泱的一群人,眼里没什么情绪。 视线落在跪在中间格外平静的琅瑶身上,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吩咐道:“你上前来。” 琅瑶起身走到骆帝面前的台阶下,她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结在脸上有一种紧绷感。 她已经做好了为贵妃陪葬的准备。 “贵妃怎么会中毒。” “娘娘今日去椒房殿看望了皇后娘娘。” 后面的话,琅瑶不再往下说。 其实,素来不爱外出的贵妃会突然去椒房殿本就是一件令人生疑的事情。 从椒房殿回来,贵妃就中毒了。骆帝不会猜不到这是贵妃所设的“圈套”。 但贵妃似乎很是确定,哪怕骆帝知道毒是她自己下的,还是会偏心她,替她“主持公道”。 当初,皇后给骆清乐下蛊毒,让清风唯一的骨肉殒命。 现在,她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自己,既是给自己选择了解脱,也是想要利用自己的死让皇后退位。 “去椒房殿。” 骆帝冷声下令,高忠高喊了一声摆驾椒房殿。 皇后被禁足在椒房殿,平日富丽堂皇的宫殿此刻显得格外冷清。 就连宫殿院内上方的落霞都显得格外萧瑟。 骆帝没让人通传,直接推门独自进了椒房殿。 殿内没有香,空气间隐隐还有一丝禁闭许久的尘灰味。 皇后侧目看向被人推开的门,她一身素服,发丝仍一丝不苟
地梳成利落的发髻。只是头上不再戴着精致的发冠和发簪步摇,只用一根翡翠玉簪装饰。 无论是一出生就是郡主,还是后来入宫作为皇后,她都一直高高在上。 这种身为上位者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丢弃自己的样貌的得体和尊严,但她也实在是没有心情去装扮自己。 因为没有人会看见,她在意的人不会再踏足此处。 眼前出现的人令她意外。 她不可置信地怔愣一瞬,眯了眯眼又瞪大了眼睛确认。 陛下怎么会来。 她立刻起身给骆帝行礼,心情起伏犹如浪潮涨潮又退潮。 短暂的激动立刻被理智给压抑。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陛下本对她就无多少情意。 从前陛下就不怎么爱来椒房殿,如今太子被圈禁,她也被禁足,陛下来又怎么可能会是好事。 跪着的片刻,她立刻想到了反常的贵妃。 今晨贵妃才来椒房殿,后脚陛下就跟着来了。 她心中有一个令人惊骇的想法,贵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虽对贵妃不喜,但也多少了解,她不是个会在背后闲言碎语之人。 若不是贵妃出了什么大事,陛下不会来椒房殿。 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在心中得出结论。 猜测出骆帝的来意,皇后上扬的嘴角瞬间又往下撇。 “皇后,贵妃今日来你椒房殿了。” “是。” 皇后语气平平地应话。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骆帝没有让皇后平身,她便一直跪着。 “贵妃只是同我谈了些往事。” “哪些往事。” 骆帝似乎很是在意贵妃生前到底对皇后说了什么,深究追问下去。 皇后垂着眼眸,骆帝看不见她眼中的落寞。 即便是看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陛下真的要听吗。” 皇后突然抬眼,嘴角微微上翘,但眼神冰凉。 皇后也是个美人,尤其是不施粉黛的时候反而更能突出她的美。 贵气的皇后发冠只会让人注意到她的尊贵,卸下这一切后,她便只是鲁家独女,鲁南音。 和贵妃不同,贵妃长相柔美,性情清冷。而皇后却相反,长相清冷,性情却执拗,爱人也如火一般热烈。 乍然见温和的皇后露出这般讥嘲富有攻击力的模样,骆帝轻轻皱了皱眉头。 皇后顺口一问,完全不顾陛下的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 “她说,她从未与我为敌。只因为,她爱的人,从来都不是陛下。” 皇后有意挑衅,恰好点了随时都要爆发的骆帝的怒火。 他弯腰一手掐上皇后的脖子,看着皇后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五官皱在一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但仍能听出他隐忍的怒气。 “皇后,惹怒朕,朕一样会杀了你。” 他倏地松开了手,皇后立刻坐倒在地上。 她低着头,一手抚上自己的脖子,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 接着,她突然大笑,直视骆帝,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陛下若是想要杀了臣妾,尽管动手啊。” “反正陛下不早就想废后了吗。” 他想让贵妃做皇后的念头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加之贵妃对皇后之位无意,所以她才没被废后。 嫁给骆帝之前,她很是倾慕这位芝兰玉树的太子表哥。 当然,她也向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 在知道先帝有意让自己去和亲后,父亲提出让她选一位家世好的世家子弟趁早定下亲事。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骆帝。 也是在成为他的发妻之后,她才发现表哥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光明磊落。 他爱慕自己的妹妹,想方设法地想要将人留在身边。 对待她,更是薄情。 她自幼便是有求必应,既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便想着要强求他的爱。 但她错了,世界上的很多物件都能强求,可爱是不能的。 若她要的只是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那么,她就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
r> 骆帝把贵妃接入宫中后因为愧疚,曾向她许诺会立她生下的皇子为太子,并且轻易不会废太子另立。 致使她走到满盘皆输的局面的,就是她那多余的私心。 是野心家不该拥有的爱意。 “陛下想让贵妃替代本宫,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不是么。” 骆帝盯着皇后疯癫的样子,生不出一丝怜悯,只觉得可笑。 “贵妃已经薨了。”他淡淡地说。 即使他内心再不愿接受,但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他是能一言定人生死的人间帝王,却对人的生死无能为力。 心口的伤痛还在疼着,却也慢慢变得麻痹。 皇后突然愣住,像是陷入了惘然的状态。 “死了?”她喃喃自语道,又哧哧地低笑,“死了。” “死了好啊,死了就解脱了。”皇后越笑越悲伤。 她羡慕极了骆灵盼,可她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这让她感到挫败,感到怨恨。 她甚至想过,如果骆灵盼是爱骆帝的就好了。 至少她不会觉得自己输得那么彻底。 这个念头很荒唐,但她的确这么想过。 现在,她死了。 皇后本该觉得大快人心,可心里根本掀不起那种赢了的快意。 “她是中毒死的。” “陛下是认为,是我给她下的毒。” 皇后凝视骆帝的双眼,那双睥睨万物的双眼里自始至终都只看向一个人。 “本宫不会给她下毒。要是我想害她,不会等到今天。” “朕知道。” 皇后本意不是辩解,更没想过骆帝会信她。 “但你害死了骆清乐。” 皇后微微睁大了双眼,意外于骆帝竟然知道。 他既然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处置自己。 他那么在乎贵妃,骆清乐又是贵妃的命根子。 知道了她是害死公主的凶手,他应该处置她的。 皇后嗤笑一声,想明白骆帝也想处理掉骆清乐。 只是碍于贵妃对骆清乐的保护,他投鼠忌器,所以迟疑。 “陛下,臣妾替您除去了心头大患,陛下该如何赏臣妾啊。” 骆帝的确动过用意外来杀掉骆清乐的心思,但贵妃将她护得比自己的命都更重要。 而且,那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了。 渐渐地,他不再想杀骆清乐。 可每每看到骆清乐,他总不免想起徐清风,骆灵盼的心上人。 他相信,骆灵盼看到骆清乐时也会想起那个人。 他无法对骆清乐展露笑脸。 就是在知道皇后给骆清乐下了蛊毒之后,他明明有能力去阻止,却做出了置之不理的决定。 他放任了她的死亡,并利用了她的死,倾覆了羯胡。 爱屋及乌,在他这里是不存在的。 除了骆灵盼,谁都可以被牺牲。 他来椒房殿,只是来见皇后最后一面。 为了知道贵妃生前究竟说了什么,也算是全了他和皇后的夫妻情谊。 “皇后,朕赏你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