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13章 银塘坊

一堵砖墙隔开两个庭院,一侧是宋昀和窦小七,一侧是我;一侧在聊天,一侧在旁听。 “你们怎么还专程等我。我的意思多简单啊,咱们和白姑娘横竖是要往来的,你不是也挺喜欢往人家那边跑么?要我说,墙拆了最方便。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洞,你还给填上了?” 听语气便知是宋墨成来了。 “爹,原来您就这么个意思呀。” “嘿?不然我哪个意思?” “还以为您有什么更好的打算。” “我这打算不好?” “不好。”宋昀驳得很干脆,“这是关乎姑娘家清誉的事情,可不能随便提。” “你想什么呢,我们宋家都是正人君子!难道你不是?” 宋昀被噎了一下,停顿片刻才道:“也不是说我不是……”话到嘴边又突然反应过来:“谁提的不补墙啊。谁才不是啊。” 我正隔墙偷笑,窦小七把脑袋伸到洞边上,露出一双眼睛来,用尴尬的眼神指了指一旁吵架的两人,“姑娘,我看……他们家确实都是正人君子。” 对面宋墨成的声音忽然弱了几分,“白姑娘就在对面啊……” “爹,您都不看我一眼,我暗示您多少次了。”宋昀没好气地埋怨。 “那怎么没声儿啊?” 宋昀放缓了声音,“应该还在吧。我们聊天的时候她也不吭声,我也不大确定,瞧瞧去……” 那一瞬,我和宋昀的目光就相撞在墙洞。 两个脑袋同时挨到墙边,于是我得以近距离观察宋昀的眉眼。那双眉眼天然带着三分弧度,笑意隽永。那是一种极具分寸的美,含情而不显风流,大方而不显放荡。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下一个片刻,我们各自后退,宋昀干涩的话音在对面响起:“姑娘在呢。” 宋墨成讪笑,“呵呵呵,白姑娘,老夫没有冒犯的意思哈,就是方便关照,方便往来嘛。” 宋昀补充:“即便如此,此事也全凭姑娘定夺。” 我想,墙拆了是不可能的,留个狗洞给人钻也不成,于是提议:“不如修个门,两头都安上锁,离家或者入夜时落锁。” - 当日晌午,宋墨成难得地去了一趟州衙。他问一圈就会发现,不存在七位官员一人一份等量银两,只有他这一百四十两。被耍了总不好受,他应该骂骂咧咧地回来才对。 可是根据我出于好奇心而蹲墙角的观察,他回来时是笑着的。 “呵呵呵,昨晚那活菩萨真是机灵。我就说嘛,这等鬼地方,多大的家底也掏不出九百多两银子,原来后半段是编的呀!人家是信不过我,才编了这么一段来唬我呢。哎,信不过也正常,我也信不过别人……” 宋昀则显得比他爹还高兴,“这么说,那位活菩萨真是了得。不仅善良,还嫉恶;不仅坦诚,还会耍把戏……” “你说的什么屁话。”宋墨成打断他。 宋昀纠正:“我是说,善良而不愚善,坦诚而不口无遮拦。” 我不禁想,哪怕我没有编后半段来唬人,宋家应当也能做到不捞一滴油水吧。 - 修门的工事才开头,现在我家和宋宅之间只有一个放大版狗洞和满地砖块。当日傍晚,宋墨成小心翼翼地绕过砖块,踮起脚尖,脑袋伸出门洞,颇为费力地嘶声叫喊:“白姑娘!白姑娘……哎哎哎——” 从屋里走出来时,我正瞧见他一个大马趴摔在地上。 我匆忙上前扶他,他家那头的宋昀也闻声赶来。 “大人确保没有伤筋动骨再翻身。”我拿出仅有的医学常识。 宋墨成自己翻身换了个坐姿,“好着呢,皮都没破。” 我掏出帕子,在宋墨成茶色圆领袍沾灰的褶皱里擦拭。宋昀扒开衣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嘴上不忘奚落:“放着正门不走,偏要走人家没修好的。” “正门太远了嘛……哎哟哟,轻点,疼。” “这里有淤青。” “淤青啊,倒也没多大事。时疫闹成这样,郎中想必给我看淤青都嫌浪费时间。” “不能这么说,别的病也是病。据说有医馆只顾时疫不顾别的病,据说有个骨疽的病患快不行了,家属在医馆门口闹呢。爹,你明日走访医馆的时候,这些可得管管。” “晓得了……你小子什么都要我管。什么时候自己考个功名,才知道管起来有多难。” “春闱不是快了么。” “你能保证一回就中?

” “不能,我只能保证尽力。”宋昀十分诚实。 “知道就好。这几日闹时疫,要操心的事多,课业也别落下。” 我正看戏似的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宋昀忽然目光落到我身上。 “爹,咱得反省一下。” “什么?” “每回我们聊起来,都会把白姑娘落下。” 我顿时产生一种观众被推上台的错愕感。原来眼前不是戏,我不是局外看客,我也身在其中啊。 “哎,还真是,白姑娘怎么都不吭声。”宋墨成若有所思,“姑娘也说两句啊。” “那就……”我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祝宋公子金榜题名。” “多谢姑娘。”宋昀嘴角含笑,“但我觉得姑娘太客气了。” 要求真多。我心说。怎么才能不客气呢?莫非不祝了? “大人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我决定换个话题。 宋墨成反问:“怎么,没事就不能来?” 实话实说,我的确很不适应这种“没事也能来”的邻里关系,这和我在剑南王府“非必要不说话”的原则大相径庭。不过面对他们,我得换个理由。 “寒舍简陋,连个能坐的也没有。” “姑娘搬来没几日,家中物什置办得如何?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是缺钱,就来和我们说。” “哦,不缺钱。” “瞧你,还是这么客气。” ……该怎么和他解释我真的不缺钱呢? “罢了,不说这个。”宋墨成摆摆手,在宋昀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来,“我的确是有事才来的。” 宋昀补充:“但是即便无事,姑娘也可以来找我们。”我想不通无事有什么好找的,只是十分敷衍地哦了一声。 我家的确连个能坐的也没有,只有主屋一摊废墟,左厢房四张地铺,右厢房一张地铺。最终我们决定扶着宋墨成回他自己家。宋昀踹开砖块给我们清出一条路来,三人踩着余晖的光芒走进宋墨成寝房外间。 寝房陈设简朴,一点也不像个管钱的官老爷。但是如果这个官老爷两袖清风,只靠俸禄维持生计,那就说得通了。 宋墨成这才向我说明来意:在那位“不知名活菩萨”的捐助下,官府决定着手采购药材。这项工作必定要医家配合。我以为他们会第一个找回春堂,宋墨成却想到了曾经以药材作谢礼的我。 不就是圆谎么?在周从安面前编的那段身世背景时,我怕自己说谎话时太紧张,临场发挥不好会露馅,于是把腹稿一字一句背下来了。现在再问我类似的问题,我已经能做到张口就来,甚至还能填上周从安提到的“姑娘怎么往打仗的方向走”这一漏洞。 “我是巴州来的,我住的村子也闹过时疫。我爹是村里唯一的医者,他从镇上的名医处求得了药方,却为求财独自垄断药方,只卖煎好的药,一碗五十不止。我爹觉得女孩子没用,对我不好,所以我逃出来了。逃之前我偷偷抄录了一份药方,给同村的邻里送了去,也算替家里积德,尽我最后一点孝吧。我不知方向,只往离巴州城远的地方走,不知怎的就进了阆州地界。今日来到阆州又见时疫兴起,我想,巴州与阆州相邻,多有流动往来,疫病兴许就是同一种呢……” 多么感人的故事。每个人听了都会叹一句“真不容易啊”,宋墨成和宋昀也不例外。 一番感慨安危后,宋墨成道:“既然有药方,那就该全城推广,不知姑娘……” “我已经把药方交给回春堂的郎中,姓周名从安。” “哦,那就是昨日来找我的那个……他怎么说他自己研制出了药方。” “是我让他这么说的。”我解释,“我不想张扬。” “姑娘这是何必?这药方若有用,姑娘就是阆中上千子民的恩人。到时候人人敬重,这不叫张扬,叫当之无愧。” 我摇头,“我怕爹爹找过来,也怕万众瞩目下自己过得不自在。” “万众瞩目哪里不自在啦?我看就挺好的……” 宋昀打断他:“爹,万众瞩目的是她不是您,她觉得不自在就不自在。” 我忙不迭地点头表示附和。有些话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可是宋昀一说,我立马就知道了。 - 我们决定一同前往回春堂找周从安。宋家有一辆驴车,车上的座位能挤两个人,旁边还可以蹲一个。于是我和宋昀抢着要那个蹲的位置。最终我没抢过他,因为他动作比我快。 抵达回春堂时夜色昏暗,夕阳已经收拢在天边,只留一层朦胧清淡的霞影

。瘟疫扫荡之后,长街冷清如许,回春堂竟是唯一热闹的所在。 回春堂门口有一个卖面纱的小摊,一块三角形麻布要价高达三十,宰的就是那些走到医馆门口才发现自己没有面纱的。虽然三十对普通百姓而言已经很要命了,但是疫从口鼻入,进医馆不戴面纱也就等于不要命。好在我们不必花这个冤枉钱。 宋墨成后面跟着宋昀,宋昀后面跟着我。走入回春堂正厅,被人群包围的周从安一眼就看到宋墨成。 “宋大人您来啦。” 然后他目光移向我。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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