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好师傅吧,也不是一个好掌门,总是要牺牲一个才能保全另一个。
几乎已经回忆不起小骨未出现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生活得了,千年的岁月流动的漫无声息,可是从来都觉得理所当然,不觉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后来小骨来了,一切悄然改变,他开始变得不像他,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他?
世上最可悲的事是当过去深爱你的那个人成为你的一切之时,你却对她不再重要了。
他逃避,他狠心,他顽固不化,那么多年,甚至没能听上一句,她说爱他。
虽然口口声声说,如今只要她要,什么都会给她。可悲可笑的却是,她已经根本就不想要自己了。
伤疤只是痛,其实一直在痛,有时候轻有时候重,那块他硬生生剜下来的肉仿佛一直没有愈合过,那么多年没有一刻不再疼痛提醒他犯下的错。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杀死她的梦。
“师父……”
一双手紧紧握住他颤抖抽筋的左手,袖子被撩开,他只觉得想要抽回,掩饰那块伤疤,却感觉温暖的指尖在伤疤上游走,然后是冰冷的唇,和贴在上面的湿润脸颊。
“师父……不痛……”花千骨坐在床前,紧紧的抱着他的手臂。
白子画缓慢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抚摸她的发。
“师傅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只是担心的看着白子画,他的手臂似乎是越来越疼得厉害了,到底以前的那个小骨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又多思念,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痛到昏迷不醒?”师傅没有生你的气。“白子画目光平静淡然中带一丝悲悯,她说的没错,自己没有权利束缚她,她犯下的错,欠下的债,上一世已经以死还清了。东方说的也没错,自己心魔日盛,和从前一样只会害了她。
花千骨紧紧握着他的手,头埋在他怀里微微有些颤抖,她虽然想要嫁给东方,可是从来没真的想过要离开师傅的,那么多年师傅就是她的一切,他当时只是太生气,只是以为没师傅不要她了。
可是只看到一贯高高在上的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吓得几乎呼吸停止,才终于明白师傅对自己有多重要,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要他有一点点得不开心。
所以……所以她终于还是吃下了东方给她的归仙丹。决定做回师傅心目中的那个小骨,无论那个小骨到底是她还是别人,他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了。只要他喜欢,他想把她当做谁就当作谁吧,他再也不生气了。
白子画心头悲苦,一时又开始有些模糊不清,却突然闻见一股熏然的想起,右臂上一阵清凉,床前垂落的白纱随风轻动,让他有似梦似幻的错觉。
“小骨在做什么?”低头见他正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的伤疤上抹膏药不由苦笑,这怎么可能好得了。
“师傅你别乱动,等下药蹭没了。”
花千骨蹬蹬蹬的抱出去,端了一碗粥进来。
“师傅,肚子饿了吧?”她小口地吹了吹,然后喂到白子画嘴边。
他又哪里会饿:“小骨学会下厨了?”
花千骨难为情的低下头:“我只会做这一个……”以前都是师傅照顾她,她什么都不会做,现在想要好好照顾师傅,却又在也来不及了。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个花千骨,定是聪明伶俐,什么都会的吧?
白子画本就无大碍,却也懒得抬手,放任自己沉溺在她小小的关心里,一口一口就着她喂得粥喝。
抬头看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为什么这些年小骨明明在他身边,他确任然觉得如此冷清?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不由感慨,这么多年,她在慢慢长大,可是岁月却从来没有在师傅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如此安静坐着的他,犹如一尊上天用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的人像,美得叫人心酸,叫人无措……
知道他虽在自己眼前,心里一直思念着的却是以前那个小骨,她伸出手将他紧紧握住。
“师傅,别担心,我吃了东方给我的归仙丹,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和灵识。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以前那个小骨了。”
白子画震住了,不可置信的用力一把抓住她的肩。
“小骨!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神祠刚刚才好一些!”或许在旁人看来只是恢复记忆的事情,可是对于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自己来说,确实要接受另一段记忆和人生,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人。她怎么敢……
花千骨笑着用力点头:“我当然知道,我把以前那个小骨还给师傅。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白子画双手颤抖,她为何还是那么傻,哪怕磨灭自己也想要给他一个成全吗?可是她哪里懂,能像如今一样有她朝朝暮暮陪着,已是他最大的心愿了。她以为是把以前的小骨还给了他,其实却是将她彻底带离他的身边啊!
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白子画苦苦一笑。本来还以为可以再多贪图享受几十年几百年和她一起的日儿子,却终于还是提早来了。躲不掉,终归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小骨,你下去吧,为师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千骨见他面色变得空洞而飘渺,有些担心的出了门。
夜深,头有些痛,除此外并无别的不是,她坐在案边,第一次如此郑重的提起笔来。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恢复记忆后的小骨。我相信吃下药后我会想起以前的事,可是我
不敢确定会不会忘记现在的事。我不敢打这样的赌,所以我留这封信给你,提醒自己这段生命力最幸福美好的时光,也告诉你要好好珍惜眼前,希望你可以看见。如果你的回来真的代替了现在的我的存在,再不记得这些年和师傅待在云山的日子,我想我会非常难过的,可是我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曾经的你和师傅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让师傅明明那么想你,却不敢让你回来,怕失去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把哼唧还有我的家人拜托给你,你一定一定不能让我失望,不能抛下师傅,不然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报仇的。如果你回来了,只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肯留在师父身边,那我就把这些年开心的事一件件讲给你听……”
花千骨写完信以是深夜,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随着头脑越来越清明,她奇迹般的十分平静,也没有任何不舍与不甘。灵魂似乎正在重新变得完整,像月亮慢慢变圆。
抬头看,窗外似乎格外明亮,推门一看,竟然下雪了,天冷得出奇。
朝师傅房里走去,房间没有掌灯,白子画坐在黑暗里。
“师傅?”花千骨把灯点亮,疑惑而担心的看着他。
白子画转过头,看着他温和地笑了,严重的冷淡褪去,目光那样明亮,冰雕仿佛孙建活了过来一般,有了生气,可是却又变得有些不太像他。
“师傅,你喝酒了?”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白子画身上的味道,叫她有些微微熏然。
白子画对她招了招手,递一杯给他:“小骨,这是当年绝情殿上你亲手埋下的桃花酿,陪师傅喝最后一杯。”
花千骨点了点头。接过酒杯坐在他身边,闻了闻酒香,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醉人的味道让她眯起了眼镜,以前师傅都不让她沾酒。
白子画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的目光挣扎而迷惘。
花千骨几杯小酒下肚,话比平常多了起来,白子画仿佛在安静地听,又仿佛在出神。
喝完一杯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趴在桌上笑呵呵的看着白子画。
“师傅……”
手指略有些放肆地拂过他冰冷的唇,烧红的面颊上一滴泪珠滑落下来。她其实心地好害怕,怕自己要是忘了他怎么办,忘了在云山的这些年。
白子画心中一荡,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