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茂林峻岭的清修之地确实不太和我的胃口,不做点小生意打发时间怎能度这漫漫两年光阴。佛怀慈悲,道修逍遥,武习以强身,读以功名,这般大仁道义对于我个胸无大志的女儿家实属对牛弹琴,读多时无益用,囤养在山中只当休养休养心性,多长几分见识,好歹也是师出通天的人。 我捻着从山下带回来的那本百看不厌的春宫图潜进元慎的厢房,一掀门帘即见他与元琛二人在案前聚首交耳,元琛皱着眉头崩紧了嘴巴,时不时用眼瞟着案上放着的纸张,顺便在纸张上添画上两笔。而元慎则对照这元琛笔下的纸张,正翻着手中页,偶尔与元琛交流几句。 好一副苦做学问道貌岸然的模样。 因从前便晓得元慎、元琛两位兄弟总是在深夜里挑灯苦读,使我一贯认为他二人当之无愧是这院内的楷模典范,再者虽生母不同,他们却有如此的手足之情教我十分喜欢,一点不似我二哥韩衍,总爱有空没空挑我毛病与我抬杠,令我很不痛快。直到两月前我当值打扫各厢庭院,在元琛房中发现一本活春宫,方才恍然大悟,这二位师兄夜间策马扬鞭原不是费脑伤神苦思,且是心思念想熬心沥血为□□啊,可歌可泣。 我对他们兄弟二人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便超前为今后的家庭和睦不辞辛劳挑灯夜战的精神很是敬佩,很是觉得作为他们的嫡嫡亲的小师妹,于情于理都应该出手帮上一帮。 “四师兄!五师兄!”我总觉得未到出阁的年纪在月黑风高夜做这等子与风月有关的事情尤为紧张,不自觉的便捏着嗓子说话。 元琛显然比我更加心虚,手一抖纸上便立刻晕出一团子沉黑的墨,墨汁顺着纸宣的纹路即刻散开,与之前的迹工整显得极其不搭。相比起元琛,元慎却对我这两声叫唤的寓意心领神会,抬头后眼神往里一瞟,起身便要关上房门。 我承着元慎的眼神进了屋,将手中的春宫图放在桌案上,“四师兄,你要的宝贝!” 元慎此刻倒不着急,一面招呼我坐下,一面缓缓拿起案上的新宠,划页过目地翻了起来。 “好字好图,相得益彰!”我对于自己挑上山的宝贝总是做到不遗余力地推销。 元琛探着脑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却被元慎将立刻合紧的动作打消了马上拜读的念想。 “你倒是看过?女孩子家家的,不知矜持为何物!”元慎皱了皱眉,似乎对我提前预知了里头的内容不太满意。 “我确实没看过,不过听闻老板介绍,这本春宫不但图并茂,且趣味颇高不似一般的画内容,是思想性、知识性与趣味性三性合一难得的好作。” “掌柜说的?他见你个女儿家要这春宫图集就不觉得奇怪?”元琛瞪直了眼睛看着我,作为一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我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多。 “怎么不奇怪,上次就问过我买自己读吗?”我寻思要怎么把他们两个糊弄过去,总不能直说我告诉那卖的我有个兄长因瘫了只能终日躺在床榻,尽指望着读些生活常识排解心中苦闷。想来老板也是善人,每次都便宜我几个铜板。 我还想要收回我的本钱。 “我就说我有个兄长谈了门好亲事,眼见得九月初八就要娶媳妇儿了,可平日里光顾着读,虽有满腹经纶,但对闺阁之事却是知之甚少,所以便打发我每次赶集时带几本好回去长长见识,总不能日后怠慢了未过门的嫂嫂,让人家吃了哑巴亏不是!” “哈哈哈哈!”元慎听完忽地大笑,这笑声爽朗得颇有赞赏之意,只是太过爽朗使得我脊背稍稍有些发凉。 “你们老韩家的人果然个个会做生意!下次下山有什么好玩的好用的都给我们捎上来,亏待不了你!”这次语气倒是亲和了许多,他面上喜上眉梢,说罢从钱袋里拾出五钱银子放在桌上。 元慎不亏是比他那弟弟大上好几个月,知世故,懂人情,出手也更加阔绰,只要买对了心头好就从不问价钱。生意买卖本就是常来常往的事情,如今我多得了银子,下次定是要在买卖上精挑细选让他也占上些便宜,一举惠双,无往而不利。 悠悠哉哉躺在石板凳上,我慢条斯理地将心里的小算盘打了个遍,酒足饭饱,妥当的是心满意足安之长乐,既无鸿鹄之志也不儿女情长,配合今夜这月朗星稀微风徐徐,我很是舒心欢畅。和着草丛里初夏的虫鸣,急而轻,只听见一阵促促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过来,不用睁眼我都知道是史湸练刀归来,睁眼定睛,史湸便握着他那把擎天饮立在我跟前,他扎着高髻,一身微灰的麻衣上印着星星点点的汗迹,很衬得这初夏的光景。 “听说你今天回来得顶晚,夕阳西下当收心归山,你不懂?”史湸一贯正经言辞,让我从来认为他与大师兄有着天作地设的默契。 我缓缓从石凳上起身,这位九师兄的
肃穆表情有些让我哭笑不得。 九师兄名唤史湸,今年正好九岁,七岁时由祖父亲自送上通天,并非想着通天的教化师道,而是看上了院掩兵阁中的十八般武器。母亲因早产提前一月多生下史湸,对他是宠溺有加,生怕他受委屈少了疼爱。史湸从小体弱瘦小经不得大风大雨,却在读上颇有造诣,可出生在香大户,家中实在举荐不出个会功夫的人能教他习武强身,在从小被养成个药罐子后,便由祖父带着上山拜在了师傅门下。 因早我一年多入学,虽年纪小却执意强迫我叫他“九师兄”,并自赋道理,“为学者,不但需尊师重道,还要懂得论纲五常,即便早一日入学也是师兄,何况早上你一年多的光阴。” “哪有顶晚,最多一柱香的时间,刚巧赶上大师兄晚训。”我边说边掏出袖袋里的紫玉流苏吊坠,拎在史湸面前。 “这是什么?”史湸向来对小摆件没有识别度。 “流苏吊坠,”我朝他刀柄上的一比划,“刚好穿过这个圈,吊上后舞起来更加威风!” 史湸觉得甚有道理,眼中隐约有了烁烁光芒,但仍绷着面抬手接过紫玉流苏坠,绕个结便挂在擎天饮的刀柄下。风吹而动,舞即生辉。史湸握柄挥了两下,这流苏便灵动得舞起来,带着紫玉的紫光溢彩,威气尽显。 史湸很是满意。 “一两。”我伸手便到了史湸面前。 “玩物丧志!” “那还我。” 他立刻将刀背回背上,“也不知道惦念师兄妹情分给些便宜。” 说完眼巴巴瞅我,眼神中竟流露出孩童的天真与苦楚。 史湸是个谈价钱的好手。 “这个赠你。”我拿出个彩釉瓷器小老虎。 这只小老虎光泽艳丽雕得栩栩如生,平日里既可把玩又可摆设,我本打算待下山归家时送给小毓儿,如今赠予这人小辈分大的“九师兄”,也算是物得其所。 “银子明日付你。” 史湸转身朝堂的方向去。每日傍晚习武后他总要再读上一个时辰,不愧是世代香爱读。 也许是苦读让人早熟,这九岁大的小公子身上总是显出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稳重气质。史湸是个勤学刻苦的好孩子。可我闹不明白的是掩兵阁中百余件兵器,为何史湸独挑那把比他还高的擎天饮?这刀背在背上,遮去了他整个脊梁,使得背影看上去寂落凉凉,若是真是有敌偷袭,气势上就早已输出去八成。 月朗星稀当悠然自得,惬意尽欢,这样的意境里我该纵情地享受闲情逸致,却在恍惚间又被脚步声而叨扰。 定是史湸折了回来。我袖袋里已是空空如也。 “没有了!”我顺势朝天摆摆手,实在懒得起身。 “什么没有了?” 是大师兄! 吓得我险些从石凳上滚下来。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大师兄对于我的小买卖一直是两眼一闭一睁,我总不好在明面的行为上太过猖狂。 他将信将疑,眉头一蹙,冷声道:“你随我到圣儒院来。” 圣儒院里册近万,是通天藏的后花园,修建于永光八年。据说建这圣儒院耗时两年,把院填满却花了整整二十五年。这里的藏可谓各大流派百家争鸣,各家学理百花齐放,上得了台面的佛道儒诸子百家,登不得大雅的野史秘闻武学游记,除了元慎兄弟彻夜拜读的春宫图没有,旁的只要能想到,便都能找得到。 跨进圣儒院门槛便见一方天井三面楼阁,东面是装承千册正言著的竹帛轩,与它相对而立的西面则是匿有杂记见闻的锦斋,楼阁相望,藏之山水。 正中那间,是供学子畅读的意悟堂。白天日光透过四方天井入照这圣儒院,让这小小藏院明亮透析,虽隐匿在大泽深山,也能香墨树人无数。 我从未在入夜后来过这圣儒院,虽是初夏,虫鸣鸟叫得很是欢快,但毕竟位于这深山后院,加上夜袭凉凉,不免让人有些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