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之夜,腐草为萤。夜空中的星星点点闪烁,山上的萤火虫跃跃发光,天地的景色在一夜间辉映和谐,辽远的大地仰望浩瀚星空,包容世间万物。 天地最无情,却也最有情。 师父说应该赶在夏季的尾声为我与雷潇湘描上一副好丹青,遂挑上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早晨,在我们好好折腾了自己一翻后,选在中堂前半高的松树下,伴着几朵野杜鹃与翩翩粉蝶,由师娘提笔,师父作陪,耗上一个早晨,院中又添了两位女子的画像。 画中的雷潇湘一如往常红裙着身,珠光宝气簪于发髻,颜面中未见十五岁少女的清甜稚嫩,只多了几分妩媚妖娆,抿嘴而笑,巧妙避过了丢失的那颗虎牙。 承甫说与她比起来,我完全没有女儿家的气质。虽眉清目秀,五官生的极好,但立于画像上嫣然一个少年郎,充其量也只是个俊秀的少年郎,怕是后人见了也不知与她一样是位貌美的女弟子。 我说后人的拙见且留于后人吧,我只等将今生活好,再说,要能成真,我挺喜欢自己是个少年郎。 大师兄将我俩的画像收于偏厅的柜格之中。通天有规矩,功垂竹帛的弟子画像才能挂在偏厅,我等小辈闲人便不凑这份热闹了吧。 按理初秋的晌午应当天凉气爽,但秋老虎也不是浪得虚名,许是要今日要有一场大雨,天闷热得像是被一层厚纸牢牢糊住,透不过气,到处都是躲不开的压抑。 我赖在圣儒院里潜读《诸番商记》。意悟堂静得只听见窗外蚊蝇煽动翅膀的声音,是个读的好地方。 许久没来圣儒院,因最近师父将课业抓得紧,从五月至今《诸番商记》也只翻过去二十几页而已。 年幼时我在布坊听爹爹与大哥提过此,才知原来天下诸国皆产奇珍异宝,只因地理相距甚远,运通多有不便,使得诸国之间鲜有贸易往来。前朝永隆后,常有大食国人屡来进贡,当然也有番商侨寓我中原,举手投足皆带着西土气习,轻财乐施,带来许多他国商物。真腊国的象牙与黄蜡、大食国的蔷薇水、珊瑚树与苏合香油、登流眉国的白豆蔻、海南四州的槟榔与椰子、苏吉丹的降真与细香……听过的与未闻的,应有尽有又遥不可及,要是不能在有生之年看上一眼,也是一大憾事。 “我四下里找寻都不见你,原来你躲在这里乐享清闲。”唔,是史湸。 “外面天气闷热得很,我在圣儒院里读读散,一则消磨时间,二则长长见识,好混过这个难熬的晌午,哪里晓得九师兄正找我呢。怎么,找我为何事?”史湸难得寻我,这下肯定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想看看你在做什么,现在可得空?”他向来不愿开口求人,端着架子不愿道明来找我的真意,我也懒得买他这关子,这天气,我实在没有动起来的念头。 “既然无事,我现在也不得空,”我抖了抖手中的,“读正在兴头上,你若喜欢,架上拎一本出来,与我一同修得清闲。”我往竹帛轩的方向噘了噘嘴,示意里面的藏很是适合史湸拜读。 他愣了愣,良久搬了张凳子坐在我旁边,双手叠放在桌上,一头歪枕着自己手臂,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我。 “逍遥林里有宝物。”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小,仿佛在自说自话,可从意思里分辨,分明又是在说给我听。 玉水池后的逍遥林地大竹多,大半年的光景里我就进去过一次,还差点没出来。 四月末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小十余天,终于在润足了苍生后决定换暖日当值,我想着这难得的好日头应该物尽其用,就打着下山练摊卖字买诗的由头,向师父告了假,当即邀着承甫下山晃荡。 路过逍遥林时窜出来一只小鹿,承甫一直对四只腿的活物有着特殊情节,见小鹿从眼前溜过便撒腿追着小鹿进了逍遥林,而我也撒腿追着承甫进了逍遥林。 可这林子竹多叶茂,每棵竹子的长相都差不多,笔直的杆青绿的叶,周围也没有个标记物,我们就围着竹子转啊转,转丢了小鹿,也转丢了自己。 逍遥林的得名,肯定不是因为进了里面易迷路,而是因为在里头的人都觉得人生得意需尽欢,逍遥得乐不思蜀。 当我们焦心灼虑得痛恨自己没有飞天本事时,一阵靡靡低音从远处的密林中传出,我与承甫越走近听得越真切,这一浪接一浪娇嗔伴嬉笑,没见画面已经让我不好意思。 本着不坏人好事的高尚品德,我示意承甫赶紧离开,但他貌似听得正在兴头上,挪不开步。 魏承甫坏到蔫儿里了。 “嘘,”他指了指那头的方向道:“让他们带我们出去!” 承甫一个跳跃到了人前,果真见一对男女相拥而卧,两条人影半躺叠在一块儿,竹子虽掩住倒也看得清楚,那女的胸
前一片雪白酥露在外,两人扭着身子姿姿作态,似毛虫般蠕动。本想着吓吓这两个偷欢的野鸳鸯,定睛一看,没想成差点差点吓死的是我们自己。 眼前这人,居然是——莲真道长! 我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翻腾搅拨直要呕吐出来。 莲真道长是通天观元胤真人座下四弟子,是观内八大执事之一,往常总是见惯了他一本正经修真道长的模样,今日里这衣衫不整的,不仔细辨一辨还真是不敢相认。 “咦,山上哪来这般娇媚的小娘子?”承甫上来就开口,这一下反倒让我措手不及,这莲真道长认还是不认?不认如何出林子?认了以后如何再相见? 很是尴尬矛盾。 “师妹快看,这男人长得极像观里的莲真道长呢!”将这破球踢给我,果然他还是我认识的是魏承甫。 “是像道长,可道长他……” “可道长他比这人威正,又怎会在这山野竹林你干苟且之事!”承甫说得义正言辞威可动天地,不时与我对上几眼。浩然正气显于面上,让我差点要信以为真我们认错了人。 “哪里来的淫贼,胆敢在这清修之地干此等苟且之事,还偷穿我通天道长的道服,企图败坏我通天的名声吗?拉你上山见元胤真人讨说法!” 说完他即提起莲真的衣领腾起身,动作快得我措手不及,只得让我一边佩服承甫见色不乱,一边惭愧自己前一刻还对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啊啊啊!少侠饶命少侠饶命!”莲真跪地求饶。 “小的该死……该死……不该偷上通天仙地……偷拿道长衣……衣物……”莲真道长慌张的口齿生结。 “更不该……不该……不该在这圣洁之地,做污秽之事……还请……请少侠开恩……饶……饶小的一命啊!”莲真吓得起了哭腔。 “你当我通天仙地是你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我趁热打铁,觉得很有必要再添把柴火把这火烧的旺些。 “不敢!不敢!都怪先前迷了心窍,才想……想进仙山福地讨些便宜……不想半路遇见……遇见她,就不知不觉进了这……林子,鬼使神差啊真是鬼使神差!说……说说!你使了什么迷药让我上了你的道儿!”莲真一把将矛头指向与他相好的小姣娥,自古红颜是祸水,全用到此处使了。 莲真是个卑鄙小人! “放你的狗屁!”我一脚踢在他背上。“一根绳儿上的两只蚂蚱,凭什么责任都让她来担?!” “哎呦哎哟哟!女侠饶命!是我不对不对!”莲真一个激灵从怀里掏出个银晃晃的东西来,“女侠请笑纳!方才话里多有得罪,都是小的不好!该死该死!” 最少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就想将今日孽障一笔勾销,想的挺轻巧。 我欲再补上一脚,却被承甫拦下,他顺手还收了莲真手中的银两。 “起来!” 莲真吓得瘫坐一地,哪里还有力气起来。 “我说起来!”承甫这声比前声命令得更加响亮。莲真没能站起来,倒是把本就吓哭的小姣娥震得滚了两下。 承甫用力将莲真拎起,“放你下山可以,但你走在前头,我要眼见你出了竹林,跟随你下山!” 啊呀呀,我内心佩服承甫得五体投地。这段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没漏出我们的马脚,又给足了莲真台阶,还能带我们出这林子,一箭三雕! 莲真面露惊喜,有些不敢相信,眼珠一转立马起身,连对着我们拜了好几拜,“谢少侠!谢女侠!”随即整好衣衫在麻溜前头领路。 想这莲真定是常来这林子偷食,一路领的顺畅无阻就出了逍遥林。 一场热闹我们看得极为开怀,还平白无故捡了五两银子,当天在山下市集上逛吃许久,直到银子花完才作罢。 虽然玩得尽兴,但这逍遥林我却是再也不想进去了。 “逍遥林的宝物再值钱,也不值得你往里头去那一趟,小心迷路了困死你。”我一边漫不经心地读着,一边把道理娓娓道给史湸听,想要让他打消了去竹林的念头。 “那里面有座矮山,山里有个小岩洞,洞中岩壁上刻着九幅壁画。”史湸自说自话得劲的很,根本听不进我在说什么。 “画上画的什么?”我从没听过逍遥林中有洞,洞中还刻画,如果他真知道什么奇珍异宝,拿过来听听也无妨。 史湸见我有了兴趣,眼睛里竟放出光来,“画上画得像是番国的奇珍异宝,很是奇妙!”他说完瞟了眼我手中的《诸番商记》。 “像是?你没见过?” “没见过……最近才听说里头有壁画。” <
> “所以?” “所以此次邀你一同进洞再探探究竟!”他兴奋的拿出六支……七八支火折子。 “带这么多放烟花吗?” “你去不去嘛?我可是做足了准备!” “不去!” “为何?” “迷途不知返。我才不要再去!” “我去过,我识路的!”他蹭地一下子蹿上来。“可比你的《诸番商记》有趣!小姐姐……”史湸丢了师兄的架子,此刻殷切得很,拽着这我的衣角不松手。 “天气闷热,一会儿准下雨。待在院里哪儿也别去,乖!” “就是因为一会儿要下雨现在才着急见你,现在进去一来一回不过一个时辰,赶在下雨前回来,如何?”他两眼灼灼然地盼着我复他。 所谓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极不擅长与小人打交道的。 我哀叹一声,道:“一个时辰,不可多耽搁。” 我一向不擅长与小孩子家斗智斗勇,总觉得以大欺小不大光明,在这场博弈场上经常败下阵来。“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