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酒吧小酌,路口温成揽住她等绿灯,顺着她的视线看自己的鞋,“怎么了?” “没。不热吗?” “你热可以将我推开。”他岿然不动。 酒保似乎认识他,丢下谈天的二人,小南上楼转了圈。露台暑气重,人少些。温成调了两杯螺丝起子,端上来摆到她手边。 柑橘的酸中和了苦夏的胃。 夏天她喝的酒比吃的饭多,也或许有人敞开了怀抱,便放心地醉倒。 “同学里面你是不是特别的那一个?”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明明她虚长几岁。 “空腹喝伤胃。”他招来侍应生要菜单,“学生时代我不爱社交,更喜欢独处的活动,滑雪和攀岩之类,和同学关系一般。” 夕阳在乐声里缓缓下坠,对岸河堤潮热的风。 聊起特殊的朋友,南钟瑞说遇到过一个,姑且将他称作“z”吧。 温成啜着酒,抬抬手臂,“代号有含义?” 南钟瑞顿了下。 他心照,“不可说,有背景。你继续。” 高一下学期开学那天,她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喝着牛奶,等老师点名。毛茸茸的一颗脑袋枝丫般从窗外探进来,“你在看什么?” 南钟瑞拿手指当签,对折露出百科全的名字。 “你喜欢生物。”男生一双狭长笑眼。 “生物和人类有很多共同点。” “比如?” “比如秋天树掉叶子,人类掉头发。” 男生单手撑翻窗进来,拾起她手机,“新款啊,我都没用上最新款,借我用几天?” 南钟瑞松开吸管。 以二人为中心,一片死寂的真空地带,密密麻麻的视线如蛛网。 z一张唇红齿白的脸蛋,清秀无害,一开口便知是错觉,性格阴晴不定,在学校地位特殊,风评微妙。 颜色斑斓的生物,性味如何,毒性如何,全然不知。 “si卡记得还我。” “没密码啊,我看看……”他解锁屏幕,划开通讯录,“叔叔,阿姨,哥哥,老师……爸妈呢?你没有爸妈呀,孤儿吗?” “嗯。” “你不生气。” 她压扁牛奶盒,收进垃圾袋,“说了实话我就要生气?” 他像毛毛虫,蠕动着挪到她眼皮底下。小南睥睨嫌弃道:“你别靠过来,那桌子一学期没有擦过了,全是灰。” 男生发尖一颤一颤的,带笑的丹凤眼瞟向她胸前制服口袋上的名字,“南钟瑞是吧,手机还你,认识一下?” z成了她同桌。 朋友们不谋而合地疏远了小南。 z是霸道的粘着系,上课要一起,吃饭要一起,除了上厕所,小南收作业本去办公室交差,他也要一起。上完体育课,他大汗淋漓回来,抱住她的腰倒在她腿上,臭烘烘的汗全蹭在小南身上,样子和撒尿圈地盘的狗没什么两样。 而女生揉着那头手感绝佳的松软短发,眉眼坦然。 “你换个座位吧。”几乎绝交的朋友将南钟瑞拉进厕所隔间,紧张地看着她,“你不害怕吗?” 门板上无依的树影,南钟瑞望着,“我和你们不一样。” 朋友误会了,涨红了脸吼她:“你当我嫉妒?我怕你被他弄死啊!” “他霸凌你?”温成插嘴问。 她笑笑,“算吗?我没感觉。” z个子高,讲话会迁就她躬身,夏天买昂贵的冰激凌喂她,嫌弃她太白拉去草坪晒毒辣的正午太阳,画线把她隔绝在所有人之外,她四周寸草不生。 算不算霸凌。 他打人的,别人多和小南说一句都能惹毛他。 南钟瑞背单词,z从来不背英语单词,舒舒服服躺在草地枕着她肚子假寐,听一遍也就记住了,成绩居然还不错。 “萧未川是你哥哥?” “嗯。” “我让我爸收养你,怎么样?”z闭着眼,做梦似的,“我当你哥哥吧,我家比他好。” “你爸有什么好处。”小南反问。 “你知道他?” “大概,大家不是都怕你。” “你呢,不怕吗。” “我和他们不同,我一无所有。” 少女俯首耳语,近到可以接吻的距离,“你能摧毁我什么呢,我想想……女孩子,贞操?我觉
得不重要,它便不重要,还有什么?” 神性富丽的金色灿阳,填不满那一双野草般的眼睛。 z一只手垫在脑后,“不怕连累养父?” “没血缘的。再有钱,将来都是亲儿子的,轮不到我。” z掐掉手边的野雏菊,揉碎了冲她笑,“你是白眼狼啊小南。” “事实而已。” 她掀腿抖落男生脑袋,拍掉草屑,手摊开,“快上课了,走吧。” …… “z是恶童,至于我,天天和他形影不离,成了别人嘴里黏在他鞋底的口香糖。” 当温成说“好比肃清,即便他拿走了你不需要的东西,也算霸凌”,南钟瑞发笑地说:“居然有人羡慕我。我应该被拳打脚踢,才满足他们的同情心。z太好看了,他做起人来还挺有迷惑性的。” 他们又点了冰啤和盐酥鸡,最后微醺着离去。 回家路上温成买了束姜花,花期很短。 春光旧了,到处深绿。 他头发的长度停留在耳后。温成按住她的手,交换心事的少年口吻,“他喜欢你吗?” “他没有——不是有那种‘残疾’人吗,既无法怜悯他者的痛苦,也无法因爱感同身受,如果有爱的错觉,恐怕只是占有欲作祟。” 南钟瑞揪下一片花瓣,碾碎了说:“最初我以为他想要一个狗腿子?他对我不坏,但那种好与爱情无关。你得承认人类有‘恶’的一面,z更明显,严重的冒犯和暴力,但又不是纯粹的恶,你明白邪和恶的区别吗?” “心血来潮入室抢劫,和心情不好入室抢劫把人全杀了的区别。” 小南夸他华语学得好。 “善恶看心情。我对他?穷人谈什么恋爱……你的表情好有意思。没交往过底层的女性?” “不。”温成矢口否认说,“我不是在比较或掂量,如果你看过一些八卦消息,应该知晓我前妻普通工薪家庭出身,结婚是充分考虑后的决定。” 健全丰裕的人总能包容一切。爱包容一切。 南钟瑞感叹:“真好啊。” 徒步过半,她脚趾疼,周边只一个湿地公园,没有商场。 在长椅小坐,温成脱下休闲鞋,让她趿拉着当拖鞋穿。 小南端详他的鞋,刚认识那会儿他的皮鞋总是一尘不染,但她爱走路,他脚上随之沾了灰。 温成挽起西装裤腿,拎着她的鱼嘴鞋,从容的赤脚渔夫一枚。 到她住所楼下,二人换鞋道别。 感应灯亮起,感应灯暗下。 花香得令人恍惚,腿好沉,黑漆漆的楼梯看不到头,犹如人生。 门后,长身玉立的人孑立着。 每次约会南钟瑞都闻得到他的皂香气,胡子刮过了,衬衣熨得笔挺。站在店架子前她总能嗅到一缕清爽气息,知道他重视 ,打理过后才来见自己。 路灯老照片一样的光晕,照出白衬衣隽永。 南钟瑞听他说起过,幼年在南洋的时光。青木瓜的味道。以玫瑰命名的热带风暴。阳光笔直穿过国度的赤道。 “不回去吗?” 他意外地回首,“在等你的晚安短信,我想应该不会太久。”长腿三两步跨到她跟前,他弯下腰,皓齿整齐,侧了侧面颊微笑示意,“你可以现在说,或者送我一个晚安吻。” “要上去坐坐吗。” …… 一次性的酒店拖鞋扔给贵客,小南切了两片姜,让他擦一擦手上的蚊子包止痒,她反手够到绿裙拉链,关上浴室门。 温成倒了杯水,居室朝北,狭长幽深的房型,晒不到太阳的冬季肯定很冷。 踩过磨得油光水滑的老旧地砖,他又来到阳台,后边栽种着樟树林,铁丝网拦住,风哗然。 忍冬的香气从后背拥住他,“在看什么?” “铁丝网不太安全。”他偏头,提议道,“要不要搬到我那住?” 她“哟”了一声,说:“这就开始同居了?我不要。”手伸向他衣摆,从下往上一粒粒解纽扣,“你闭嘴,换你洗澡了。” 夏季他常戴一款陀飞轮机械表,蓝配金,饱和度高,纯净醒目。它被女人从腕骨褪下,带着潮意的指腹搭上他活跃的脉搏,一路摸到他稠密的睫毛,男人张口含住她指尖。 她租的这间屋布局怪,卧室在阳台,绿墙漆,窄而长,躺下去有种靠岸的美丽感。 暴雨的夜晚,她躺在棺材一样安宁的床板上,看那些飞云掣电、裂
纹天空。 但他尺码超了,两人扭股糖似的挤作一团。 南钟瑞将那块极具审美感的表,举到眼前。 “喜欢?有女款。” 她估摸了下,至少七位数,买不起,“借我戴几天。” “你戴大了,我调一下表带给你,或者送你一块新的?” 她立刻:“开玩笑的。” “刚才……”她目视水草纹窗帘,背对着就不怕尴尬。 “刚才?” “为什么不给她号码?”一杯酒他来回被搭讪。 撑起胳膊,硬朗的五官黑暗中更显深邃,她蜷缩起,温成仍目光灼灼,盯那颗后脑勺,“你觉得我在欲迎还拒?还是认为我随便?还是……” 她萧瑟得像一棵植物,“我认识的那些富家子弟,无论男女都自由,很快邂逅下一个,我又不会生气。” 等无聊了。 该发生的已然发生,想不出继续的理由。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躺在一起,她认为是一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