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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

半个时辰之后,天光大亮。 四位由内至外被收拾得彻彻底底的帝姬站在览天台上,齐齐沐浴着众水灵‘葱白’的殷切目光,眸光略显呆滞,灵台里仍是一团搅不开浆糊,又仿佛是裹笼了蓬松的棉絮,什么事情也琢磨不清楚。 譬如说,那些个仙子神君为什么要选在今日拜谒?又为什么还要邀自己一同赴劳什子小宴? 又譬如说,天后娘娘也就是她们四人的大婶婶,怎么会突发奇想遣了一群‘葱白’过来,把这第三十三重天东边的四宫,搞得里里外外尽是碧衣飘飘。 加之现下每个人皆站立得整整齐齐,犹如一畦畦规整的‘葱地’,而自己则像是栽种了大葱的农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一根根挺拔翠绿的葱。 对于此道独特靓丽的风景线,暂可一笑置之。 最让人琢磨不明白的是,方才在后殿浴池中沐浴! 诚然沐浴没有什么琢磨不透的,但是甫泡进池子里身后的那些‘葱白’便一个个将人牢牢盯紧,暗自摩拳擦掌,大有一种你若洗不干净,我们就亲自挽起袖子上手帮您的意思。 如此一来,谁要是能灵台清明才叫怪哉。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当你刚出浴就被一群手捧漆盘的‘葱白’团团围住,且有三个看起来比较持重稳妥的仙娥拿起漆盘上的衣饰,一件件的往你光溜溜的身上反复比量。 最后穿戴齐整,被推到梳妆镜前跟一个提线木偶似的坐着,任别人鼓捣,你会作何感想? 反正目前四位帝姬已是麻木无语,对天于宫繁琐的规矩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天边半痕冉冉朝阳吞吐着磅礴金芒,茫茫云海被添镀得绚烂璀璨,柔和清新的风轻拂过面颊,有那么一霎仿佛沉入了美好的安宁与祥和。 “哟呵,敢问四位佳人怎的大早上便如此失魂落魄,莫非是……太过想念于我?” 不仅胆敢打破安宁的氛围,又敢堂而皇之地讲出如此厚脸皮之话的人,非天界的二殿下启珩莫属。 但见他人悠悠荡荡的自一朵云彩后现了身,怡怡然按落云头,踩着不染纤尘的云头锦履一步步登上览天台。 一袭银线暗绣流云纹绯红衣袍服帖加身,衣摆处绣上几枝开得正艳的桃花,遥遥顾看像一团天边的火烧云,离近些看又格外的骚包,手中持着一柄二十四骨描金折扇,在那里翩翩乱摇。 桃花美目微微上挑,眸底蕴着一缕玩世不恭的笑意,眉眼之间尽是一派潇洒倜傥。再时不时抛上几个媚眼到‘葱白’堆里头,配上如玉的面庞,不得不感叹老天爷委实是太眷顾他,给予了这么一张优越的皮囊,一举一动足吸引大片少女,牵萦她们的芳心。 掀目四顾那帮子水灵的仙娥,除却一些个老成持重司空见惯的,余下的大抵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个个都似被勾掉了魂儿,粉面含羞,有些大胆的不断回抛给启珩媚眼,偌大的览天台上一时尽是缱绻缠绵的眼风。 蔓儿嗅到一丝危机,当即领着几名仙娥,同帝姬们禀了声,便从容告退回去复命。 苍天啊…… 好不容易才得了一点清净,经他一搅,真真是闹心。 最先打断这媚眼漫天飘飞场面的紫瑜烦躁地挥了挥衣袖,示意那帮子‘葱白’仙娥麻溜儿退下。 最终‘葱白们’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步进四宫,听候掌事姑姑的吩咐配往各司。 清场毕,有些事情就可以开始进行。 “四位妹妹好久不见,可有想念你们的二哥哥?”启珩眯眼笑得像一只老狐狸,握着扇子一顿乱摇,素净的扇面仅提了一句诗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诗经·关雎》中的一句。 楚黛懒懒地抬眼扫了一下启珩,视线对准扇面的诗句,笑吟吟开口道:“妹妹自是想念二哥哥的,怎奈何甫回天宫便有诸般事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暇亲自去二哥哥府上拜谒,还万望二哥哥谅解一二。” “哎,妹妹有一份心意足矣,都是一家人,你同我之间不必讲究什么虚礼。” 闻言,楚黛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将人都带至石案边落座,柔声细语道:“闻二哥哥如斯讲,倒让妹妹怀念起幼年你带我们玩耍嬉戏的时光。”亲自挽袖,斟一盏清茶递予启珩,“犹记幼时父君母后与叔叔婶婶镇日有繁多事务要忙碌,着实无暇分出精力照顾我们四人,时值大哥哥与你有大把空闲时间,长辈们就嘱咐你们两个帮忙看顾着我们。” 她似乎想到什么,惆怅地叹了叹:“可大哥哥总板着张脸,不许我们这样不许我们那样,而每次皆是二哥哥出现把我们揽过来,哄着陪着玩闹嬉戏。” 又掩袖微微一笑,娇

美的面容浮现出追忆神情,“在妹妹记忆当中最深刻的一次,就是有一日你偷偷的带着我们四个下凡界。那天正值凡界的上元灯节,长长的街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潮熙攘,极尽繁华喧嚣,各色花灯异常耀目。” 芳漪随之颔首,接着话茬儿附和道:“的确,那日我清楚记得二哥哥携我们逛遍京畿的繁华街道,吃遍各式小吃美食,瞧遍杂耍戏法,买遍摊位上叫卖的有趣玩意,还猜赢了很多条灯谜。” “咱们每个人手上均提着三四盏花灯招摇过市。惹来不少漂亮姐姐围凑,她们纷纷伸手摸我们的头,夸赞咱们四人软软糯糯的非常可爱,还夸二哥哥是一个极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她的语声夹杂着轻笑,幽幽调侃:“旁边卖烧饼的大娘打趣说,倘若有谁家女儿能嫁给这少年郎,想必会被捧在掌心中宠着护着。” 二殿下一听很是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烧饼大娘讲完后,只见漂亮姐姐们脸蕴红霞紧紧围住二哥哥,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天,二哥哥很是有种不亦乐乎忘记自我之感。待二哥哥一炷香后再回头寻我们的时候,却发现人竟都不见了。” 容盈无奈地摊摊手,口吻轻描淡写,“后来我听母后讲,二哥哥整整寻觅了大半夜,结果仍旧没找到我们四人,急得忙返回天宫找长辈们说起这桩事,父君母后叔叔婶婶亲自携百十号人下界寻找,最终是在京畿府衙里找到了我们。” 二殿下僵着笑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嗯,没错!”紫瑜一拍巴掌,作恍然大悟状,扬声道:“那位衙役见咱们家人寻来,十分严肃的同大婶婶说我们四个是从一伙人贩子手里被及时解救出来的。当初差点叫人贩子给拐送出城,幸亏府衙早对这伙歹徒有所关注警惕,趁上元灯节家家户户携家带口出来玩,便抓住时机布置一番,一举端掉了人贩的老巢,解救出许多被拐孩童。” “那个……”启珩强挂着笑脸开口,却不想晚了一步。 “据闻大婶婶回到天宫后立时把二哥哥传召至殿中,并栓紧殿门。同大伯父与大哥哥三人联手先以言语轮番攻击说教,后又撸起袖子动了武。” 楚黛摇摇头,呷口茶润了嗓,语气惋惜:“连累司药星君耗费掉珍藏了许久的三瓶疗伤圣药,纵使如此二哥哥也是三天三夜没能下得了榻,且在这之后常瑟宫整整封禁月余,期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同理,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启珩涨红着脸庞,憋了半晌,抱拳揖了一揖,“随着年岁渐长,四位妹妹的口才倒益发了得,在下敬佩敬佩!” 好巧不巧二殿下正踩中女儿家最不愿被提及的致命雷点。 在座四女互相交换眼风,从彼此眸底看出相同的腾腾杀气与滔滔恼意。 短暂沉默后,芳漪率先优雅开口,提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二哥哥,近千年来应是修习了不少高深的术法罢。” 闻言,启珩拊掌大笑出声:“芳漪妹妹真真是冰雪聪明!” “二哥哥所修习的术法委实是高明厉害,连脸上的一张面皮都能炼成铜墙铁壁,任雷劈电击也打不透。”紫瑜竖起大拇指,拖得长长的尾音充满哂意。 楚黛眼波看似温润如水却暗藏丝缕冷厉,话语掷地有声:“确然如此,适才还瞧见二哥哥施展术法,引得览天台上下尽是桃粉满天,想来今日哥哥至我们这儿,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美人之间也。” 果真同衣服绣的朵朵桃花般,遍地惹桃花。 紧接着容盈又接续话茬,善意规劝道:“小妹着实钦佩二哥哥高深精明的术法,不过烦请二哥哥也要分场合、时间,切莫令别人看去笑话,折损我天界威名,堕己身威风。” 四人连珠炮似的话语轮番射向启珩,她们明显是同气连枝,明里暗里的贬损使得启珩微眯了桃花眼,不置可否地谦虚道:“四位妹妹如此夸奖于我,我这做哥哥的都快不好意思了。” 秉持着面皮乃身外之物的至圣原则,他成功收获到一堆白眼。 “哟呵,二殿下竟会不好意思,倒真够罕见。”天边遥遥传来一道飘渺女声,在空旷的览天台上显得格外清晰。 “你……”启珩回首看清渐行渐近的削瘦身影,仿佛颇为吃惊,瞠大了一双桃花眼,脸色登时有些难看,神态略显尴尬,嗫嚅半晌才重新扯出笑容,干瘪瘪问出一句:“越儿你近来可好?” 施然拂掉黏于衣襟的露珠,绛衣少女素手圈拢住一把乌发,清白如玉的葱指自微微泛潮的发间穿插,梳栉过稍显凌乱的发丝,鬓际一支样式简洁的银钗,随动作幅度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声。 乌眉如新柳,明眸似辰星,如画眉目间一片绮秀丽色,靡颜腻理,唇色像梢头盛放的滟滟桃花般迷人眼目,

颦笑独具番风情。 纵使是穿着一袭绛衣宽裙也遮掩不住纤秾合度的窈窕身姿,与雅致清淡的高远气质。她专注螓首整理衣袖,期间眼皮抬也不抬,自顾自忙活自己的事,对启珩的话恍若未闻。 半晌后等捋顺腰间赭色玉佩的流苏穗子,她才容色淡淡的勾了勾唇,俏丽面庞上遍布着一派散漫,神情浅淡而疏离,在启珩面前伸展衣袖,转了两圈,作了一揖道:“多谢二殿下关怀,灵越身康体健无病无灾,好得很!”尾音特特咬重了‘好得很’三个字,似乎又带出一点别样的意味。 畔侧四女心思皆是玲珑聪敏,品出些许异样的滋味,立时不动声色觑了眼灵越,又用眼角乜斜着启珩。 前者目光中饱含满满的柔和安慰之意,后者目中则透着凶光,眼神里写满‘肯定是你又做错事,惹得人家不高兴’的明晃晃指责之意。 二殿下肢体僵硬,如鲠在喉欲倾吐解释番,可筹措半天言辞终归是无言以对。 拈花惹草于他乃算平常事,但在大前日青天白日之下被未婚妻当面撞见,都说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不由得他不心虚。 因此,他为缓解尴尬特意多找些话谈,“不知师父他老人家的身体如何?” “有劳二殿下记挂于心,家父一切都好。”灵越闻言先作了一揖,等做足全套礼数,方才淡声对答,视线始终对准启珩的头顶,未曾分他半个眼神,漠然似陌生人。 “那便好,不知门中的师弟们可都安好?” “俱安好。” 唉,二哥哥总是有种能谈着谈着,就使双方陷进尴尬境地的力量,而且这两人间绝对有猫腻,挖掘探索一番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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