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小依还要几小时才能醒来,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就算洗胃也无法完全清除。我带着陈堪来到了医院大厅的咖啡厅,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喝什么。”
“不用了。”
我去买了两杯热拿铁,今夜可能注定是要守在这里了。
“你说你是陈苒的弟弟?”
“如假包换。”
我沉默了,这是我欠陈苒的,如今是时候还给她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姐。”
“我欠她的。”
我叫边寒,边缘的边,寒冷的寒。我在高二的时候转入了陈苒所在的理科一班。刚转学到一个新城市的我,没有朋友,也不熟悉任何地方。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日复一日的生活加上高强度的学习近乎把我逼疯,直到那一天,一次调换座位,陈苒成为了我的同桌。那时的她便戴着限量款的卡西欧手表,永远拿着最新型号的手机。但是我发现,她和我一样不喜欢上晚自习和回家。放学之后她不是留在教室里写作业,就是游荡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咖啡厅,网吧,西餐厅…她总是点一杯饮料然后就这样静静地坐到打烊。终于有一天,我在路上拦下了她。
“有事?”她摘下了一只耳机。
“我也不想回家,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我厌倦于家里父母无尽的争吵,争吵结束之后还会拿我当出气筒。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点了点头。那是我们第一次逃晚自习。我们坐在一家咖啡厅里,她点了一杯美禄,问我要什么。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种饮料,她点了一杯同样的给我。那是一种热热的,浓稠的,充满巧克力香气的饮料,给寒冷的冬天挂上了一丝甜蜜。
点完餐,她便不再说话,自顾自的拿出今天的作业开始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花钱来咖啡厅写作业,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不是一样的吗。但是我并没有问她,我觉得不礼貌。就这样,我每天都跟着她一起,游荡于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尝试着各种各样对于我来说的新鲜事物。从大雪纷飞到春暖花开,再到炎炎酷暑。她突然问我。
“你为什么不回家?” 她问问题的时候,手中的笔并没有停下,依旧疯狂的在验算纸上写写画画。
“我家太吵了。” 我也没停下手里的金庸,我每天都在她对面坐着,看着从租店里租来的武侠小说。
她突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
“你笑什么?” 我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吗?”
“不知道。”
“因为我家太静了。”
我真的很好奇,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会嫌家里太安静。陈苒告诉我,她的家里安静的像一间停尸房,所有的事物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就连照顾她的保姆走路都是悄无声息的。
“那你岂不是想干什么都可以,在家里唱歌都不会担心有人嫌难听?”
她幽幽的看了我一眼。
“我还有一个弟弟,但是他也安静的像一块石头。就像游荡在这幢房子里的孤魂野鬼,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来了,然后又悄悄消失。”
陈苒告诉我,她不喜欢自己的弟弟,不仅仅是因为他太过于安静了,更是因为她弟弟夺走了来自父母为数不多的爱。她不止一次的认为,父母生她只是一个意外。后来,陈堪长大了,陈苒才发现,父母把生孩子当成了一个任务。就好像一儿一女是一个成功的经商家庭的标配,他们只需要生下这两个孩子然后把他们丢给育儿嫂,便可以继续在他们的商场上大杀四方。而儿女便成为了他们手中的亲情牌,以示自己不仅拥有超强的经商头脑,同时还能完美的经营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每逢年节,陈苒和陈堪都会被要求衣着得体地坐在如同展示品一般的菜桌前,替大人斟酒,题词,说着一些恭维的话,半推半就的收下一些价格不菲的礼物,然后再如数归还给父母。他们习惯于坐在大大的圆桌前听着大人们互相吹捧恭维,手疾眼快的为桌上任何一只快要见底的酒杯填满,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且永远不去转动桌上的圆盘。陈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学会这些的了,直到她发现陈堪看着桌上大鱼大肉的眼神从渴望变成了麻木,她觉得他们姐弟在出生前便被植入了“模范儿女”的程序。陈苒不止一次在酒桌上听别人夸赞父母好福气,有这么一双俊美懂事的儿女。但是陈苒觉得,相比于好福气,父母更应该庆幸自己请了个还不错的育儿嫂。
弟弟懂事后,陈苒便不曾再见过他哭闹。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幢房子里,却如同两个陌生人。只会在父母回家的时候,一起恭顺的站在门口,听候父母的发配。在那个二胎还是一件稀奇事的年代,陈苒往往并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有个弟弟。
从高一开始,陈苒的目标便是考上医学院。她听说医生经常要值班,还有寝室。她想要逃离这个家,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再苦再累她都不在乎。所以就算逃掉晚自习,坐在咖啡厅里的陈苒还是会一张一张的刷着卷子,高二的知识学完了就念高三的,高三的学完了就开始复习。从那时起,她便不在乎父母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因为她要的并不是这一时的满足。
一起在咖啡厅的时间,她学她的,我玩我的,互不打扰。我不学是因为我不需要,只要按时把作业应付完就可以了。我知道妈妈早就出轨一个外国富商,她悄悄的给我办理好了签证,一离婚她就会带我走。 我不需要学习好,我只只需要凭借她的愧疚便可安然度日了。
高三,一次模拟考试。监考老师在我的桌子上发现了用圆规刻好的数学公式,但这并不是我刻的,这甚至都不是我的桌子。最离谱的是,这一场考的是语。但是监考老师并没有听我辩解,直接撕掉了我的考卷,将我逐出了考场。我并不屑于与她争辩,拿起包便要离开。
“你凭什么说他作弊。”我听到了陈苒的声音。
“考位是随机的,他怎么会提前知道他会坐在这里?”
“关你什么事,赶紧坐下答题。” 看得出监考老师对陈苒是有所忌惮的,因为她是这次考试的保送考生。考试的结果关乎于她是否能被保送。学校当然是希望被保送的学生越多越好。
“向他道歉。”陈苒并没有坐下。
“赶紧坐下…”
还没等监考老师的话说完,陈苒便抓起她的笔和考卷走向了我的位置。
陈苒坐在我的位置上摊开了考卷,挑衅一般的看向了监考老师。
“现在我坐在这儿了,你要判我作弊吗?” 考场里一片哗然。
“你…你也给我出去!都给我安静!”监考老师一把扯走了陈苒的卷子。
陈苒如同胜利者一般昂着头,背起她的包,扯着我的袖子离开了考场。
“你的保送怎么办?这一科没有成绩的话保送肯定就没戏了。我去找组长给你求求情,你下午补考一下吧!”我知道陈苒有多想要这个保送名额,这是一张帮她打开世界的门票。
“不需要。”她淡淡的说。“别逞强了,陈苒。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陈苒抬头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
“我不需要这个名额,也能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