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世子后面去。”章左坐在桌前堂前一扬下巴没精打采的开口,随后便不再管皇甫熙了。
皇甫熙在房内环视一圈,默默走到角落,跟随而来的橘红飞快擦净桌案,将软垫等物一一安置好,担心的瞥了小主人一眼,抿着嘴唇退到屋外。
皇甫熙垂眸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本,竖起耳朵听早就讲过的课程,心里不由自主飞到过去三年的经历。
自咸阳出发一路前往蓟城,燕王父子讲排场、重脸面,有点风吹草动便“身体欠安”的停下休息,快马疾行半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八个多月才到。
更糟糕的是,燕王不肯屈就兴德帝恩赐给他当成燕王府的行宫,非要推倒了重建更富丽堂皇的燕王府!
燕王来到封地后,不想着召见当地官员,与邯郸郡郡守打好关系,表明自己虽然得陛下恩赐当上藩王,但对朝廷忠心不二的感恩之情,反而征发徭役、大兴土木,不但将王府修缮得奢侈华美,而且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向随性属官赏赐宅院金银。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燕地被他折腾得民怨沸腾。
藩王属官不设大司农、治粟内史等职位,皇甫斌的太仓令已是主管钱粮的最高官员。
每日看着流水般花糟蹋掉的银钱、木料,皇甫斌根本坐不住,只能不断求见燕王,向他阐明利害。
可燕王性情自负,如何听得下皇甫斌的劝说?
君臣二人连续几次不欢而散之后,皇甫斌彻底断了尽心辅佐燕王的念头,只命令手下官员将一应账目分毫不差的记清,不可让燕王挑出错处便懒得多管,一心只沉醉在修整医错漏里。
相比于皇甫斌最初时候尽心尽力的做法,章左从一开始就不对燕王抱任何幻想。
但即使章左没指望燕王做个贤明的藩王,也没想到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燕王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的缺点会被放大到这个程度,再见到皇甫斌进言屡次受挫后,章左冷笑一声,随即告病在家休养。
躺了半月之后,他上乞骸骨了!
自请随燕王归乡前,章左是当朝御史大夫,他历经两朝仍就简在帝心,加上曾在四王之乱中发挥的巨大作用,即便燕王心高气傲也不敢在章左这样有分量的老臣面前拿大。
兴德帝将章左安排在燕王属官之中,让燕王提心吊胆的以为他是兴德帝派来监管自己的。
如今章左病弱自请离去,燕王心中狂笑,脸上却摆着关切不已的模样,连续拒绝了章左辞职的请求三次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给他加封了一个“太傅”的头衔,随即提拔心腹顶上内史之位。
眼见一切尘埃落定,章左心中开怀,顺势借着“没有朝政压身”的理由痊愈,把路上收的徒弟叫来上课了。
因此,皇甫熙真正坐在课堂里接受教导的时候,距离他穿越到东秦已经过去两年零四个月了。
章左忙着和燕王玩心眼的时候,皇甫熙去章坐家中探望了几次也没能从他脸上看出破绽,吃不准章左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最后他干脆保持着五日一次的频率探病送药。
章左老头发觉皇甫熙行止有度,心中赞赏不已,却不漏痕迹,只管一脸病容的哆嗦着干瘦的手指考校皇甫熙认字的进度。
等到王府落成,燕王不知道犯什么疯病,又想起只挂了个“太傅”名头的章左,把燕王世子送过来了!
_(:3」∠)_所以,便有了眼前这一幕,身为学霸的皇甫熙和注定是个学渣的燕王世子成了同学。
“太傅,你就讲这些?王府教习每一个都比你讲得深入,你的学识恐怕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燕王世子嬴驽一脸桀骜不驯,不屑之情明摆在脸上。
刺耳的声音响起,皇甫熙的注意力瞬间被扯了回来,他眉头拢在一起,笔下微顿,透白的纸面上飞舞的字迹瞬间断开,没了原本洒脱的意趣。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1”章左摸了摸尺长的胡须,眼神枯槁,口气淡淡的说,“天下至理,在于平常,再好的老师能讲出来多少?世子有天下读人都羡慕的,何须老夫字字句句讲解明白。”
嬴驽过来读前,燕王没少拎着他耳根说章左的丰功伟绩。
但嬴驽从小被人捧在掌心,只有别人伺候他,断没有他对人俯首听令的道理,更别提要听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的话了。
他本想给章左点颜色瞧瞧,可见章左一副快死了似的样子没意思,只想尽快讲课的功夫混过去,回到王府马上跟母亲撒娇再也不来了。
嬴驽哼哼几声,坐在那里不吭声了,章左课上讲什么他只当是耳旁风,自己的眼珠乱转。
章左这一辈子过得波澜壮阔,与他打交道的无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只凭燕王世子这点孩子心思,说不说根本没区别,章左摆出离死不远的虚弱模样,说几句喘口气,再说几句再喘,就不搭理他。
没多一会,燕王世子对章左所剩不多的畏惧彻底消失,从左顾右盼变成了屁股底下垫了钉板似的来回乱晃,发觉章左仍旧没有管束他的意思后,干脆回过身,一脸好奇的朝皇甫熙看过去。
古时房间多低矮,窗户也不大,采光极差,需要无数烛火才能把房间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