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斜,庭院中,顾清晖和萧克早已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周暖神色复杂地从雨花厅出来,一时,她不禁感慨万千。 弟弟周学失踪近二十年,期间,宋叔叔和她从未放弃寻找弟弟,但今日是第一次,从宋真口中得知关于弟弟的确切消息,按常理,周暖听了后会十分激动,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当年,宋叔叔乍闻母亲病重,因忧心她的病势,不得已,他只好抛下寻人之事,从千里之外的大同匆匆赶回灵剑山庄,只为见母亲最后一面。 不久,母亲病危,临终前,她支开丈夫,将自己和寻找弟弟之事情全然托付给宋叔叔,宋叔叔见红妆消陨,只得含泪应下。 后来,父亲思念母亲,积劳成疾,也不在了,宋叔叔为了保护她,尽心竭力经营卿天阁,为的是,完成母亲的遗愿。 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迎来了希望的曙光。三月前,宋叔叔特意来信,让她回锦州一趟,周暖就隐隐预感,是个好消息。 果不其然,今日见面,宋叔叔告诉她,他可能,已经找到周学了。据他所言,此次在汉阳,他发现十六年前有一名男童,被人从水中救起,其衣裳、样貌、年龄皆与周学相仿,可能性极大。 再三思虑后,宋真决意去见见这个孩子,以证真假,但令人遗憾的是,去了之后,他并未见到那孩子。 经打听,宋真才得知,他们要找的男童,大概在数年前,便已不知去向,至今,也下落不明。邻舍的乡人还说了,孩子是被乡里一个名叫刘叁的人救下的。 刘叁,汉阳人,此人生性惫懒,整日好吃懒做,坐吃山空,经常入不敷出。将孩子带回后,他曾养过一段时间,但后来,不知怎的,便卖了那孩子。 关于救人一事,刘叁并未上报官府相关情况,另外,他还为了不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对外宣称孩子是朋友家的,而周围的乡人,见确实无人找孩子,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至今,有些邻人还记得,那孩子长得白白嫩嫩的,模样,修养都极好,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刘叁养了那孩子大约半年,乡人便再未见过那孩子了。 得到刘叁这个名字,宋真立刻派人去查,却发现,刘叁早些年,因抢劫杀人入狱,最终病死在大牢。虽死得不冤,但人死如灯灭,如此一来,他们的线索,也断了。 就在宋真感概万千,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位被他送了好些银钱的衙门捕快又给他说了另一个消息,正是这个消息,令宋真再次满怀希望。 原来,刘叁入狱后,衙门的捕快为了弄清他杀人事实,给他做过相关的记录,其中一条记录,刘叁就提到,他年轻时,曾在河边救过一个孩子,因为当时国家有条律令,但凡杀人犯法者,若救过人,刑罚便可减半。 做事的捕快担心刘叁说谎,便让他说的具体一点,终于,在捕快的严厉拷问下,刘叁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当年洪水褪去,一日,刘叁偶然经过河边,突然,他看到河面上,有些奇奇怪怪的黑影,他只好凝睛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 只见江面上,一位身负旷世奇刀的猛汉如蜻蜓点水般,轻巧掠过江面,把一个孩子从水中捞起,最后,猛汉轻巧地落在岸边。 见此,刘叁惊叹不已,正在这时,猛汉发现了他的存在,正当他准备逃走之时,天上一个孩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怀中,刘叁震惊的不敢动弹。 临走时,猛汉留下一句话。“救活孩子。”说完,猛汉消失不见,刘叁唯一听到的,便只有他宝剑上,一阵阵的驼铃声,随风而起。 驼铃,奇刀,猛汉…… 放眼整个江湖,能聚众元素于一体的人,只有一人,这个人,便是苏贺。而宋真纵横江湖多年,岂能不知? 苏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赏金杀手,大约十年前,因偷盗不成,此人被捕入狱。 据闻,由于他生性嗜血,平日作恶多端,加之,他偷去的东西价值连城,至今,官府都不肯轻易放过他,不但将他关押在无底监狱,更不许任何人探望他。 但周暖想见他,因为苏贺极有可能见过弟弟周学,如此一来,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带她去见苏贺,当今圣上———顾清晖。 眼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周暖几乎可以断定,顾清晖那厮定是早早盘算好了,而且,他绝对是故意的。“可恶。”周暖恨得牙痒。 此刻,顾清晖正独自坐在房里,悠闲自在地品茗茶水,和之前焦虑忧愁的他大相径庭。 周暖猜的不错,早前,他派人打听过,得知宋真近期一直托关系去大理寺的无底监狱,目的是找人。 实际上,那个地方,说是监狱,实则是水牢,他派人
查过,宋真要找的苏贺,已经在那被关押近十年了,倘若没他的亲笔御旨,苏贺至死,都不得出。 世上,唯有利益交换,永不过时,不出他所料的话,等他们谈完,周暖,一定会来找自己,顾清晖成竹在胸。 为了弟弟,周暖只好强行压下心中莫名的怒火,等冷静下来后,她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顾清晖的房门前。 “咚咚——”的敲门声清晰可闻,来了,顾清晖愉悦起身。“吱呀——”一声,门开了。 顾清晖见周暖真的来了,欣喜之下,他谦和笑道:“周姑娘,是你。”一身锦衣完美衬托出他傲人的英姿,不愧是天子。 闻言,周暖并不高兴,反而她神情肃穆,冷若冰霜,看起来,极为冷漠。“顾清晖,你是不是早就设计好了?”女子的话,很不客气。 每每想到,这个人顶着一张和“他”相似的脸,利用她对“他”的感情,去达到他顾清晖想要的目的,周暖的眼神就愈发冰冷,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他。卑鄙! 但顾清晖并未被周暖激怒,反而他神情平和,整张脸云淡风轻,不以为意。或许,是做之前,他就知道瞒不过周暖,所以,他直话直说便是。“是。”吐词铿锵,毫无愧疚。 看着他一副理所应当,毫无愧色的神情,周暖几乎差点被他气升天,这是怎样一个男人!脸皮够厚的。“顾清晖…你卑鄙无耻……” 谁知,顾清晖听了,笑意再次加深,接着,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着说了一句:“若非如此,你,怎会见我?”说完,顾清晖眼神直射周暖。 此言一出,周暖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她震惊地看着顾清晖,他刚刚,说的什么?“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他疯了吗?他们之间,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他为何要说这种话。 莫非?他恢复之前的记忆了,然后,回来找她了,周暖一时十分迷糊,但眼神之中透露的犹豫之色,又说明了她对他,还是期待的。 对此,顾清晖只深深看了周暖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之后,他默默转身坐下,继续喝茶。 见他不为所动,顿时,周暖心下一凉,却不肯死心,见他离开,想也没想,也跟了进去,追问道。“顾清晖,你别走,把刚才的话,给我说清楚。”顾清晖岿然如山。 不,不是的,他不会这样对她的。 风起风落间,周暖瞬间从天堂跌到地狱,所谓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不一会儿,她的眼底,隐隐泛着泪光。 见她如此,顾清晖霎时就心软了,他放下茶杯,起身跟她解释。“周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我还是顾清晖,不是你所认识的任冬。”原是如此,他不会说谎骗她。 不是啊! 莫大的失落席卷而来,周暖不堪一击,她双目放空,久久没能回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何?”要戏耍她?平日清脆的声音,此时疲惫、沙哑。 七年前,她失去了爱人,原以为的结束,似乎从未结束,至少现在,她依然很痛苦。所以,他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重新振作呢? 微微叹息后,顾清晖心疼地看着她,接着,他轻声道:“周姑娘,我不是他,却也是他,你明白吗?”此番,他为她而来,她却不懂。“你走吧!”不欲再谈,顾清晖让她离开。 一场波折,尤其牵扯到感情,极为累人,周暖亦不想与他产生过多纠缠,现下,只想回去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只是弟弟……她惦记着自己的弟弟。 “顾公子,不管你来此是何目的,既然约定好了,那么卿天阁一定会如约找人,届时,希望公子也能放下前尘,助我找到弟弟,多谢。”说完,周暖看也不看,抬脚往外走。 见她要走,顾清晖突然高声拦下周暖:“周姑娘不必如此,某答应你,日后无论成败,我都会履约。没猜错的话,他曾答应过你,不是吗?”所以,你不必说,我也会做。 来这里,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顾清晖明白,她现在根本不相信自己,那么,他只好让她相信“他”。 闻言,周暖猛然一个回头,发现顾清晖静静站在那里,神色极其认真地看她,见她回眸,他先是一愣,接着,他的笑意,就如雨滴波澜,一层,一层慢慢晕开了,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