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瞪大眼,看着眼前的裴九枝。 他身上的气息本是冰冷凛冽的,但他吐出的气息却灼热。 她自然从不开玩笑。 反正,这也不算是一种太坏的体验。 她眨了眨眼,对裴九枝说:“小殿下,可以。” 下一瞬,他的薄唇含住了她的耳坠。 他的齿端碰到乌素佩着的那枚珍珠耳坠,发出轻轻的“咔咔”声响。 这声音顺着实在的躯体传来,乌素的身子一颤,珍珠耳饰摇摇欲坠。 她的双手被小殿下握着,脊背贴在马车壁上。 她的双目直视前方,只能看到小殿下微红的耳尖与乱了的发丝。 乌素总是希望身边的一切都整整齐齐,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将小殿下的发丝拢好。 她苍白的手指没入他的发丝之间,像是一只飞过墨色海洋的飞鸟沉没。 乌素按住小殿下的后脑与脊背,她感觉到,那冰凉的唇逐渐往下,落在她的颈侧。 这肌肤相触的温度有些凉,让她打了个哆嗦。 下一瞬,一直在平稳前行着的马车停了下来。 响在耳边、连绵不绝的车轮前进声也消失。 在马车内的寂静空间里,乌素听到了自己低低的喘息声。 ——这着实是个体力活儿,乌素想。 但在周围安静下来的那一瞬间,裴九枝的动作已停了下来。 他环着乌素的手臂上移,按住她的双肩,身子往后撤离些许。 乌素看着他的眼,他那双如霜如雪的眸已染上了曼妙鲜活的潋滟之色。 就像是,覆着寒冰的雪山消融,桃花开了漫山遍野。 乌素不知如何形容,但她觉得小殿下这样,给了她一种颇为诱人的感觉。 她想,如果他死了,他的魂灵所产生的阴阳能量,一定是这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但她希望小殿下长命百岁。 她学着他的样子,抬起了脸,在他颊侧落下一吻。 “到日月阁了。”裴九枝松开她说道。 乌素将自己方才取出的东西装入藤箱,她对裴九枝说:“小殿下,那我们下去吧。” 裴九枝替她拿着藤箱,领着她下了马车。 待出现在旁人面前的时候,他已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威仪,面容冷肃,清远如山上雪。 日月阁的大门紧锁,其后,依稀可见一处高耸入云的建筑,周遭簇拥着如梦似幻的蓝花楹。 这日月阁,仿佛云中仙境,若是登到顶处,视野比云璃宫还高。 这是属于裴九枝的特权。 在他们两人身旁,排列开两队卫兵。 许陵行了一礼对裴九枝道:“九殿下,自您离开之后,除了必要的洒扫,日月阁便再无人进入了。” 许陵等着裴九枝打开日月阁的大门,裴九枝却看向了乌素。 “我给你的钥匙呢?”他问。 乌素取出好好护在自己怀里的锦囊, 3(格格党学)_3, 问他:“小殿下,是这个吗?” “是。”裴九枝自己也只有一把打开日月阁的钥匙,他直接给了乌素。 他让乌素去打开门,乌素依言,走了上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她打开了这处属于裴九枝的日月阁。 日月阁,日与月,如此大气磅礴的名字……乌素心中如此想道。 她将日月阁前落的锁打开,裴九枝站在她身后,将大门推开。 此时正是午后,日月阁里的蓝花楹开得盛烈,如紫雾般的花朵簇拥着高阁。 因这里只有裴九枝一人居住,所以日月阁虽高,占地面积却没有很大。 这里住裴九枝一人,绰绰有余,他的性子孤僻,从不往日月阁里带人。 乌素来到这里,还是他第一次带人回来。 “走。”裴九枝负剑,将乌素的手握住,领着她往里走。 许陵等人默不作声跟在身后,随时等着裴九枝的命令。 裴九枝与乌素入了主阁之后,他们的身影便停住了,没再跟上来。 跟来的侍卫与下人们,默不作声地来到日月阁的下层,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这处封尘已久的建筑,很快有序运转起来。 日月阁主殿之内,门窗紧锁,裴九枝将乌素带来的藤箱放下,去将侧旁的窗子一个个打开。 乌素的视线追随着他,看他将一点点午后的明亮光线引入
这巨大阁楼里。 日月阁一层主殿的正中央,有一处直径约有十余丈的水池。 这水池前后皆有活水来去,水体清澈,底部铺着乳白色的整块玉石,莹润生辉。 此时,裴九枝触动楼阁里的一处机关,乌素只听到一阵极细微的机关运转声。 下一瞬,她感觉到自己周围的光线亮了起来。 头顶,耀目的阳光洒落,在她身后,投出一段短短的影子。 乌素好奇地抬起头,她看到自己的头顶上是烈阳。 这日月阁的中部竟然是一处类似天井的结构。 再低头,她看到朗朗烈阳与蓝天云层映在水面上。 天空映着白玉的池底,仿佛那天上的太阳被封入了水面之中。 就目前的景象,乌素能猜出,到了夜晚,那天上的月亮也会被这水面捕获。 或许日月阁,就是因此得名。 乌素看向裴九枝,感慨于人类的精妙巧思。 裴九枝与她对视着,平静说道:“是父皇请著名的工匠给我设计的日月阁。” “他说我降生时,日月倒转,偏偏又呈现出祥瑞的征兆,便以此为基础,为我建了日月阁。” 乌素看着裴九枝,点了点头。 她曾在完成某只小动物死后愿望的时候,去过云都外的神庙。 那里供奉的神明像,都被放 置在神龛之中。 看这日月阁的结构,从中一分为一,又何尝不像一个巨大的神龛呢? 她不知道小殿下的父皇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但她知道,小殿下确实很像高高在上的神明。 乌素没再思考这些事,她更关心的问题是—— “小殿下,我住哪里?” 乌素抱起自己的藤箱问道。 裴九枝看着她说:“日月阁里,只有我的房间,能住人。” “那就和你一起住。”乌素倒也不介意。 她对裴九枝说:“小殿下,我可以帮你收拾屋子。” 裴九枝低低的笑声响在她耳边:“不用。” “住了你的屋子,我总要做些什么吧。” 乌素和那些濒死的灵魂交易惯了,不太习惯占别人的便宜。 “我们很快会是夫妻。”裴九枝与她一道走上登往日月阁高处的机关平台。 “小殿下,我很小就来了云都,没上过几天学堂,没人教我,所以,夫妻究竟是什么意思?”乌素想了想,扭头问裴九枝道。 她眸子里的求知情绪太过纯粹,裴九枝红着脸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说道。 “夫妻,就是携手过一生的人。” 乌素马上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裴九枝看向她的目光微讶,乌素歪着头,如水的墨发从肩头垂落。 她也算得上一位比较有求知欲的妖,她很乐意摄取人类的知识。 “是这样。”裴九枝反握住她的手说。 “大多数的夫妻,都是相爱的。”裴九枝说。 乌素没有感情,她无法理解“爱”,她轻轻挑眉,默不作声。 她想,他们可以做那小部分的“不相爱”夫妻。 她不爱他。 “夫妻之间,会做很亲密的事,就像我们在……观澜阁那晚一样。” 裴九枝继续说,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语句顿了顿。 乌素悟了。 她侧过身,踮起脚,双手环上裴九枝的脖颈。 乌素看着他那双漂亮的凤眸,问:“小殿下,是这样吗?” 裴九枝略低了身子,将乌素整个人给半抱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含着笑意:“乌素,是这样。” 乌素的手抬起些许,她勾着裴九枝的脖颈,她想,这样很危险。 她是妖,他是人,靠得太近,他不会有好下场。 乌素松开了手,整个人从裴九枝身上滑落,她看着他的眼眸,没再说话。 她在思考,什么时候能断开这段关系。 乌素知道人类总是喜新厌旧的,男人尤甚,等时间久了,他自然不会再缠着她。 等到那时候,她再顺理成章离开。 乌素如此盘算着,他们已来到了裴九枝居住的那层楼,这里是日月阁的顶层。 除了房、寝屋与其余生活必备的空间, 这里便再没有多余的布置了。 再往上走,<
> 便是日月阁的顶层的露天平台, 整个平台铺着硬度极高的紫玉,这是裴九枝的练剑之处。 这里……确实是属于他的世界,他的生活空间向她敞开。 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他不会有秘密可言。 乌素知道了裴九枝的许多信息,他的性格、为人、爱好,但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在吃午饭的时候,裴九枝问她:“乌素,你从哪里来?” 乌素叼着口里的芦笋,她咬了一口,说出了陈芜的故乡:“鹤川。” “父母呢?”他问。 乌素抬眸看着他,长睫微颤,她没有父母,她是诞生于天地间的一抹混沌气流。 “死了。”她说。 裴九枝望着她,低低应了声:“嗯。” “观天楼过几日会来寻你,定你的命星,与我的命星一起测算,定个成亲的良辰吉日。”裴九枝说。 “命星?”乌素第一次听这个词汇。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星辰,它运行的轨迹指引着这个人一生的命运。”裴九枝对乌素说。 乌素第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词汇,她自有意识以来,最好奇的问题就是—— 她来到这个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所接触的每一位生物,就连虫豸草木,都有自己的梦想。 他们用尽自己一生的力量去追求着那个目标。 但她没有目标与梦想。 她只是活着,呼吸着体内赖以生存的阴阳能量,凭借本能让自己不要死去。 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别的心思。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乌素是一种十分原始的生物。 但她依旧好奇自己活下去的目标,活着不能只是活着,她总要做些别的事。 或许,她找到了自己的命星,就能得到答案? 乌素瞬间对这事来了兴趣,她的眼眸亮起,看着裴九枝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测算呢?” “歇几日?这几天要先将你的户籍放到四皇兄那里。”裴九枝说。 “好呀。”乌素柔声应道,裴九枝说什么,她都答应。 她确实是想要对他负责,她希望未来某一天,是他要先离开。 她自己么,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只是她怕太靠近他,对他造成一些不太好的影响。 妖总是恶的,以前卫郦会和林梦说一些志怪故事。 什么女妖与人类生存久了,就吸人阳气之类的,她听了之后,就下意识与她们保持距离。 虽然她不会吸食阳气,但万一妖类还是会对人类有负面影响呢。 乌素就这么与裴九枝住到了一起,她住进了他的房间里,却没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那天晚上,裴九枝从后拥着她说道:“这种事,最好成亲了再做。” “好。”乌素对他是百依百顺,她还没明白这具体是什么事。 “乌素。” “?” 裴九枝闷着声问。 他觉得乌素的名字很特别,每一次用心唤她名姓的时候,总是有千转百回的情绪绕在心头。 “可以。”名字对于乌素来说,只是一个代号。 他没再言语,只是抱着她,仿佛在拥着什么珍宝。 乌素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汹涌的情感,仿佛崩塌的雪山,盖在她的头顶。 她想,她需要多了解一点人类。 “小殿下,我想识字。”乌素对他说。 “明日我教你。”裴九枝说。 乌素不想耽误他的时间,她知道他还要继续调查那恶妖的事情。 “小殿下,给我找个老师吧。”乌素的声音轻轻缓。 “你有别的事情要做,我的问题很多。” “好。”裴九枝心中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乌素想,小殿下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类。 在漫天星辉下,她的手盖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 她问:“小殿下……” 后面的话,她张了口,却不知说什么。 她本想问,小殿下什么时候对她失去兴趣,但这句话,她始终说不出口。 算了,总有分开的那一天。 乌素往后靠了靠,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她没再言语。 裴九枝却低了头,在月色与星芒下,轻轻吻上了她唇。 他的唇瓣是凉的,激得乌素张开了口,他的
舌尖探入她的口腔。 裴九枝的性子其实有些霸道,他按着乌素的后脑,这亲吻一下比一下更深。 乌素要喘不过气,她大口呼吸着,鼻间与唇边尽数充斥着属于裴九枝的气息。 他拥着她,用他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乌素觉得自己像是被封入琥珀的小小昆虫。 她或许会是有着黑白翅膀的小小飞蛾,被他捕获,不能逃脱。 她听到他低哑的喘息声,顺着胸腔的震颤,钻进她的耳朵。 被小殿下放在身侧的长剑,也发出嗡嗡的剑鸣声,显得尤为躁动。 乌素听不得这样的声音,一听,她就身子发软。 在他密不透风的亲吻中,她的手往后伸去,按住他身侧的长剑。 她的另一只手,按住小殿下的心口。 他似乎冷静下来,被摩挲得滚烫的唇撤离些许,他凝眸注视着她。 乌素的面颊通红,她的鼻间发出情难自抑的轻哼声,她抬了头,看着裴九枝。 她的表情有些委屈,仿佛被他欺负了。 乌素小声说:“小殿下,轻一些,我有点不能呼吸。” 她咬着唇, 声线带着情动的颤抖, 自己却一无所知。 裴九枝看着她的眸光幽深,他的手指挑着她的下巴,又吻了上去。 这一吻,把乌素逼到了墙角,他用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占领了她的每一寸呼吸。 乌素意识模糊,她的脑海飘飘摇摇地升起这么一个念头。 这位小殿下,是挺凶的,她想。 裴九枝将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乌素躺在白色的床榻上,长发在身下散开,仿佛泼墨在白纸上晕染。 他的视线落在她通红的脸与不住起伏的胸脯上,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了。 裴九枝将他自己的被子拉了过来,盖在乌素的身上,将她捂得严严实实。 乌素的手指勾着他的衣摆,最后,这寸衣摆被裴九枝抽了出来。 他对她说:“明天见。” “好,小殿下。”乌素轻声说。 顿了片刻,她想起了什么,从被子里伸出手,将裴九枝的衣角拽住。 “乌素,怎么?”他问。 “我不会脱衣。”乌素试图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话。 但她才刚和小殿下吻了许久,现下又要说话,声线不免带上了颤抖。 她自己确实没发觉,但裴九枝听得一清二楚。 裴九枝的身子颤了颤——他知道乌素是真的不会脱这衣裳。 他的身子低下,对她说:“手。” 乌素乖乖地伸出手臂,他将她手臂上的丝绦解了下来。 而后,是披着的外衫,还有腰间那繁复的系带。 如水长发下,乌素露着圆润微红的肩头,轻软的白色布料从她肩头垂了下来。 裴九枝猛地转过身去,没敢看她。 乌素说:“谢谢小殿下。” 裴九枝背着身,没再回头,他来到外间,这里又铺了一张床。 今夜,他的梦里都是乌素。 乌素不会做梦,次日,她醒来,稍加梳洗过后,便随裴九枝出了日月阁。 她登上马车,裴九枝骑马跟着她。 乌素撩起马车的帘子,问陪在外侧的裴九枝道:“小殿下,今日我去见教我识字的老师?” “是。”裴九枝今日穿了与她同色的衣裳。 乌素着青色的衣裙,他也着青衫,两人的模样倒是登对。 “父皇要见你,正好你学几天字,到时在父皇面前,也不会答不上问题。” 裴九枝侧过头,看着乌素纯净的眸子说道。 “好。”乌素乖乖点头。 她看着裴九枝在清晨的太阳下,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光,竟天上的太阳还要亮。 他们一路来到云都之外,越过一处险峻的悬崖。 悬崖对侧耸立着一处古刹,悠远沉静的梵钟声传来,如水波般荡在耳侧。 这里是人类时常祭拜的寺庙,香火很旺。 车队在寺庙前停了下来,乌素没看懂 这庙宇的名字。 裴九枝告诉她:“这是方玄寺,幼时教我识字的老师,是寺庙里的僧人。” 他领着乌素进了方玄寺,庙里的僧侣见到他,纷纷行礼。 “九殿下,您来了,多年未见,您也长大了。”方玄寺的主持朝他
行礼。 “问缘大师呢?”裴九枝礼貌问道。 “她在后山歇着呢,也是,九殿下,您回来了,也要见见您当年的老师。”主持微笑说道。 裴九枝让乌素在一处清幽小院里等着,他与主持去见问缘大师去了。 他知道他这位老师脾气古怪,但他觉得,她应当会喜欢乌素,但还是要先通知她一声。 乌素独自坐在院子里,裴九枝照顾她,知道她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便先将她身边伺候着的宫女叫下去了。 她对人类的寺庙不感兴趣,只发着呆,直到她似乎感应到附近有将死的灵魂。 乌素马上站起身来,循着这灵魂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又能吃阴阳能量了,这一趟出来得很值。 乌素来到一处庙宇的后院处,在青草地上看到了一只仰面朝天的兔子。 这只兔子肥嘟嘟,圆滚滚,肚皮朝上,浑身毛茸茸。 可惜它快要死了。 乌素蹲了下来,曳地的衣裙在身侧荡开一朵花,她轻柔地将小兔子抱了起来。 她碰了一下它的耳朵,用神识与它对话:“小兔子,你要死了,死之前,你想做什么?” 白兔子的耳朵在她手指的触碰下,瞬间立了起来。 它对乌素说:“胡萝卜,我要吃胡萝卜,很多很多的胡萝卜!” 乌素抱着它,在四周看了一圈,在檐下挂着的篮子里看到了几根鲜亮的胡萝卜。 她取下一根胡萝卜,喂到小兔子嘴边。 它“咔嚓咔嚓”啃了几口,然后就脑袋一歪,倒在乌素怀里死去了。 乌素抱着它,手指在它柔软的毛皮上顺过。 一点阴阳能量被她吸收,有的时候,动物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 她将小兔子放回到草坪上,又将它没吃完的剩下半根胡萝卜塞进它的怀里。 待她起身的时候,却看到这处后院的门外,正站立着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女子。 她凝眸看着她,淡色的眼眸里,是一片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