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协商买断,其实就是通知,完全不给人选择。被买断工龄的大刘,鬓发全白,背也佝偻下来。
以前他是人人羡慕的国营大厂正式工,同学聚会也好,过年走亲戚也好,出门在外办事也好,只要报上自个儿的工作,总被人高看一眼,不敢懈怠。如今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无业游民,他的自信心瞬间坍塌粉碎。
他妻子心急如焚,“要不你求求小萍,她不是刚在优颜当上店长嘛,让她帮你在优颜安排个工作?”
整个暑假下来,优颜旗袍店新的人手顶了记账岗,小萍便被凌静怡提拔为店长了。
大刘的妻子噼里啪啦说道,“听说优颜工资老高了。你瞅你堂妹才干多久,就买好几条黄金项链,人还说要换着戴!”
哪像她结婚这么久,就只有一个结婚时买的金戒指,她根本舍不得戴,至今仍藏在衣柜里。
大刘沉默不语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根万宝路香烟。
这烟是进口货,9块钱一盒,要不是大伯送他,他还真舍不得抽。跟人闲聊时,掏出一包万宝路香烟,走路都带风。
大伯送他烟时,半炫耀半得意地说,“你不是也抽烟么,这烟你拿着。小萍孝顺,给我带了好几条万宝路回来。我不爱这些洋玩意,都给你了!”
小萍刚去优颜就买得起万宝路,凌静怡日常开进口车出行,那岂不是很多很多钱?
这世道真是无常,小萍和凌静怡这两个女人,居然混得比他还好。要搁古代,这两个女的只能被关在屋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从父母之命,盲婚哑嫁。
妻子不满,“大刘,你听没听?好歹小萍是咱亲戚,凌静怡以前也和咱做过邻居,你不乐意去,我可就去了。”
刘万祥叹口气,“你觉着凌静怡会愿意要咱?之前人家在火车上救了咱,回来后没拎着礼品道谢就算了,人杵在大院里被孤立那会儿,咱们也没帮她说几句好话。”
大刘妻子织毛衣的手停了下来,“这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凌静怡都成了大老板了,老板肚里能撑船,还计较陈麻子烂谷子的事?”
“再说了,那会儿大院里的人都不搭理他们,又不是只有咱们这样。”
当天傍晚,小萍在回家路上被大刘妻子堵住。这回架子摆得很低,“诶,小萍啊,嫂子求你一件事,你这不是在优颜那啥啥店当店长嘛,把你堂哥安排进去呗。”
小萍啐她一口,转身就走,“我就一打工的,哪能比得上堂哥的国营大厂啊。”
小萍特别烦跟堂哥堂嫂这家人打交道,堂哥仗着是国营大厂的正式工,开口闭口就是嫌她这里差,那里差,堂堂土着给外地妹打工。堂嫂在她被辞退后,撇着嘴说风凉话,说肯定是她给了人错误的暗示,否则客人不摸别人大腿,就摸她?
大刘的妻子缠上去不放,“哎,小萍,别走呀,你哥被辞退了,我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麻烦你”
小萍嫌恶地摆手,“嫂子,你别为难我了,我哪有那么大权。”
这对夫妇也真是,平时不做人,有事才过来求人。求人礼物也不带,干巴巴地讲几句话,就以为能被帮。
堂嫂不知道也就算了,堂哥在厂里工作那么多年,情商愣是一点也没长,估计全长在肚腩上了。
大刘妻子没达到预期的目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脚步转个弯,又朝着南湖街走去。
碰巧,开车接三个崽崽放学的凌静怡刚刚回来,按惯例准备核对店铺账单。
大刘妻子远远看着雪肤红唇的凌静怡,以及女人身旁三个白得像年糕一样的崽崽,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个头发花白,脸上长斑,两个娃长相普通,脑袋也笨。
然而凌静怡却更漂亮更有气质更奢华,连凌静怡的大崽,前阵子还在全国少儿围棋大赛上获得特等奖,登上g市本地报纸的封面,羡煞旁人。
她看着这一家卓尔不凡的气度,隐约生出自卑来。
但生存的压力迫在眉睫,很快,她又厚着脸皮,眼巴巴地缠上去,“凌老板,您看您最近还缺人吗?”
“我家大刘啊,人老实,又勤快,命苦啊,被不良领导挤出厂,现在一份工作也没有。”
凌静怡茫然:“请问你是?”
大刘妻子期期艾艾地开口,“可能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我了,我也是幸福小区的。”
凌静怡:“”
她能认得幸福小区的人才怪。没工作那会儿,除了周昊一家跟自己家交好,其他人完全就视他们为空气。
凌静怡温和地笑笑,“抱歉,我们优颜只招女员工。”
大刘妻子能屈能伸,“那您招我呢?招我也成啊!”
大刘妻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可比小萍强多了。您把店里生意交给她打理,小心被那丫头败光了。还不如交给我,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年轻人走过的路还多。”
凌静怡:“”
看着这个女人头顶上的三个黑色爱心,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面容朴实的妇女,心里却不安好心呢。
凌静怡叫保安请她出去,“抱歉,我们要闭店核账了,你不适合我们这里的工作,你找别家去吧。”
糕糕崽崽也挥挥手,“阿姨再见,会有更好的工作的。”
糯糯崽崽正缠着年年哥哥玩陀螺,这只崽白白软软的,像刚出笼的包子一样。人也甜甜,梨涡深深,不谙世事的样子。
保安把大刘的妻子带出去。
门门慢慢阖上,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岁月静好的一幕,深深刺激了大刘的妻子。明明凌静怡过得这么好,也不肯高抬贵手帮他们家一把。
回去之后,天亮翻成鱼肚白,大刘的妻子焦虑得整宿没睡。
家里有两个娃要养,违反计划生育的罚款没还完,家里的顶梁柱被辞退,小萍和凌静怡都不肯帮她,糟心事一件一件来,没给她缓冲过。
坏消息再次传来:棉纺厂领导让他们清退单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