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幻景竟如真的一样,越来越可怖。有时神魂颠倒,身子发冷发热,如在水火之中。不消多日,业已坐得形消骸散,再也支持不住。还待强撑,金针圣母已经走来相唤道:“痴孩子,这头一条道路你是走不成的了,另外再想妙法吧。”龙姑还想口硬时,当不住金针圣母把她在幻景中许多丑态都点了出来,这才哑口无言。金针圣母道:“这比不得炼剑时打坐修内功,每日有一定时间修炼,况且那个是着相的。这种面壁功夫最难,是不着相的。比如你想学飞针,已动一念,再想此念不应有,便由一念化亿万念,哪能不起妄想和幻景?慢说是你,连我也未必能行。你如真能一年面壁,不起一念,你已成了道,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处?因为你虽有遗传恶质,天分却是上等,我望你过切,才叫你试试。万一你在一念初起时能够还光内视,转入空灵,岂不大妙?那日我话未说完,见你也不问明如何坐法,急于尝试,满腔侥幸之心,那样心气浮躁,便知这条路走不通了。这都怨我们作父母的不好,先给你留下孽根,不能怪你。第二条路,是想叫你答应我屏绝世缘,学我闭门修道。这几日一想,这还是不行。一则你学成之后,绝不能安分,学而不用,学它何为,你岂肯心甘?如今之计,只有趁你天真未凿,给你觅一佳婿。你虽浮**,如果夫婿才貌双全,样样合你心意,你夫妻恩爱情浓,也不会再去寻别人的晦气了。”当时龙姑闻言,觉得母亲竟看出自己将来不知如何**贱似的,好生心中不服。但是一想起幻景中经历,不禁面红耳热起来。便答道:“不管如何,反正得将飞针传我。”
从此,金针圣母为了这事,又二次带了女儿出山,到处物色乘龙快婿。知道凡夫俗子,决非女儿所喜。各大正派虽然对于门下弟子,一任他缘法根行,不禁婚姻,但是教规极严,像自己女儿这样的必然不允,徒自丢人,甚或闹出事来。自己正悔误入旁门,又不愿在旁门中去寻求。为难了多时,才想起天灵子新创天师派,他虽非正教,也非旁门,介于邪正之间,教规也还不恶。便带了女儿赶到云南,随即登门领教。先和天灵子结为朋友,然后观他门下弟子,只有一个熊血儿,不但资禀特异,品貌超群,而且是个童身,样样都中自己的意。
于是先征求了龙姑意见,然后向天灵子委婉求亲。天灵子早知熊血儿尚有尘缘未了,该有这一段孽缘,毫不迟疑,点头应允。不过说熊血儿学业未成,要三年之后,才能与龙姑正式结为夫妇。成婚以后,如要夫妇同居,只能住在孔雀河畔;否则,熊血儿每年只有两个月住在龙姑那里,其余十个月,是要在孔雀河授业的。金针圣母虽然道法高强,却未料出天灵子别有深心,以致后来出了多少变故,弄巧成拙,结局异常之惨。又加上龙姑与熊血儿本有孽缘,一见倾心,只求得嫁此人,任何条件均可应允。当时两下订了成约同完婚之期。金针圣母带了龙姑,喜孜孜地回转姑婆岭,尽心尽力将九九八十一根玄女针传授了龙姑。龙姑本来绝顶资质,不消一两年,已将飞针运用得出神入化。到了第三年上,金针圣母送女儿到孔雀河畔,与熊血儿完姻。龙姑生具孽根,婚后愉快,自不必说。
谁知三朝以后,熊血儿便入宫听讲,虽然晚间回来,竟是同床异梦。过了几日,龙姑实实忍耐不住,便问丈夫何故如此薄情。熊血儿道:“我师父是五百年童身,照他老人家所修的道行,原可肉身成圣。谁知前些年往仙霞采药,无心邂逅孽缘,坏了道基,须经一次兵解,才成正果。这才知道无论多大本领,强不过缘孽数运。重又改定教规,不禁门下弟子有婚姻之事。我与你本有前缘,所以岳母当时一提便即应允。夫妻恩爱,我岂不知。只因当初我和师恭师兄俱是承继师父道统之人,可惜师师兄为人刚愎,喜欢同许多异教中人来往,未免在无心之中造了许多孽因,师父说他前途十分难料,由此对我瞩望更切。本门道法最为难学,欲要精通,非数十年苦功不可。我入门才只十余年,离学成还远,偏偏只剩数十年光阴,师父便要兵解。师父想在兵解以前,将道法全数传授于我。每年只有八月底至十月初是归藏时期,不练功夫。除此之外,每天都得加紧苦修。现在正是三月还好,一入五月,不但不能和你恩爱,有时你我虽在一处,连面都不能见了。我因破了色戒,将来也得和师父一样,经过兵解才能修真。再在炼法期中动了情感,一个走火入魔,不但不能承继师父道统,连身子都化成飞灰了。当初师父和岳母说,每年只有两个月与你同住姑婆岭者,就是为此。我想人如同朝露一般,你如能暂时容忍,等我将道法学成,岂不天长地久,何计这片刻欢娱呢。”
龙姑因他说得理对,无法驳他,心中好生不快。其实熊血儿也非常贪爱龙姑,只是师父一向严厉,言出法随,不得不遵罢了。龙姑虽然后来十分**贱,当时还是少女初婚,丈夫又是自己看中,不能埋怨母亲,并且也羞于出口,只是气闷在肚里。
那金针圣母见爱女爱婿一双两好,看去非常恩爱,又加同住在孔雀河畔,在天灵子卵翼之下,不但不愁人欺负,还可从女婿学一点道法,愈加安心,向平愿了,好不欣幸。屈指一算,自己劫数快到,明知无法躲避,到底免不了侥幸之想,作一事前准备,即使不能脱劫,也可作一个身后打算,便在女儿婚后十天回山去了。临行之时,天灵子看她可怜,嘱咐了一些取巧道儿。金针圣母闻言大喜,再三感谢而去。因为从了天灵子高明主意,走时再三嘱咐女儿,此番别后,无论如何,千万不可回山看望,至早都要在三年零七个月之后。否则,回去便会害她遭受天劫,永堕轮回。龙姑见母亲走时光景凄然,只说是惜别,却没料到别有用心,并未注意。她是住惯了名山胜景,洞天福地的人,因为贪恋男人,住在这种穷山恶水,枯燥无味的孔雀河畔,日子一多,本就不惯;又加丈夫只是口头温存,毫无实惠,比较薄情的还要来得难受。天灵子教规又严,拘束繁重,越忍越不耐烦,渐渐对于熊血儿由爱中生出恨来。几次想禀明天灵子回姑婆岭去,一则母亲行时再三嘱咐,回去便是害了她,最重要原因还是贪恋新婚时滋味。虽然有时把丈夫恨入骨髓,一想到转眼入秋以后,便是任意快乐时候,又高兴起来。每日眼巴巴像盼星星一样,好容易捱到夏去秋来,入了归藏时期。
有一天,熊血儿喜孜孜回到家中,说是师父给了两月恩假。只是这里同居,当初新婚之日原是勉强,如今日子一多,好些不便,意欲同她寻一好的山林快活两月,再同回来。龙姑闻言,真是喜出望外,却故意笑脸含着娇嗔,说道:“谁希罕住在你们这种穷荒无味的地方?我守了几月活寡也守够了。既然师父给了假,还是回到我们家里去住吧。”血儿闻言,连忙摇手道:“我听师父说,岳母大劫将临,我们回去便是害了她,千万不可。”龙姑也想起母亲别时之言,便问何故。血儿只推师父所说,不知究竟。龙姑何等聪明,猜是血儿知而不言,再三盘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当时注意欢娱,便放下不提,又商量往何方去好。血儿道:“如今天已寒冷,我们冷固不怕,但去的所在如果木叶尽脱,满目萧森,有何趣味?听师兄说,云南莽苍山绵亘千百里,峰峦岩岫不下万千,山中藏有温玉。有几处山谷内不但景物幽奇,四时皆春,而且奇花异草,温泉飞瀑,到处都是。那样好的地方,只近数十年来才有人注意,前去隐居学道,仍有好些地方没有人迹。我意欲同你到莽苍山,择那风景极好,有温泉花木,从无人迹之处,找一岩洞,小住两月,每日浴风泳月,选胜登临,席地幕天,乐一个够多好。”龙姑闻言,欢喜得直跳,忙和血儿去辞别天灵子,动身前往。天灵子并未见她,只唤血儿嘱咐了几句。
二人到了莽苍山,择了一个温谷住下,每日尽量欢娱,只是时光易逝,转瞬两月期满。
龙姑如渴骥奔泉,好容易得偿心愿,这久旷滋味,更胜新婚,一听说要回去,急得几乎哭了出来。熊血儿毕竟是有根骨的,虽然一样贪欢,却怎敢违背师命,不知费了多少好语温存,才劝得龙姑如丧考妣地随了回去。从此又是十个月的活寡。龙姑虽然难耐,血儿心志坚定,不敢违抗师命,也是无法。每日无事时,只练习飞针、飞剑、法术,消遣烦愁,只盼到了第二个假期,再去快活个够。二人之间由爱生恨,由恨转爱,也不知多少次,虽各有一身惊人本领,却是各不相谋。龙姑对血儿,是好容易盼他回来,简直顾不了别的,只去一味挑逗。
有时怨恨夫婿薄情,一个小反目,便是数日不理血儿。血儿用功心切,胜于画眉,乐得她不来纠缠,自去做自己的功课,非等龙姑回心转意,决不迁就。和美的时候很少,纵有,也是美中不足,把光阴都从软语温存,轻嗔薄怒中混过。血儿又是奉着天师派戒条,本门道法万能,不屑剽窃别一门户中的能耐,除了夫妻见面谈话外,不见面时,都是各用各的功。及至到了每年两月的假期,却又欢爱情浓,无暇及此。虽然有时各人施展本领,彼此炫耀,也只不过借以取乐逞能而已。血儿是不要学别人的。龙姑一则贪着欢娱,二则知道天师派法术哪一样都须经过一番苦修和相当的年月,好容易盼到这种宝贵假期,岂肯拿来空空度过。因此他二人夫妻一场,谁也没把谁的本领学了去。
时光易过,转瞬过了三年零七个月。龙姑见离假期还早,正好趁此时机,回山看望母亲一番,省得在此闷气。她自婚后去见天灵子好几次,都被天灵子加以拒绝,一赌气,也就从此不去见了。这次因为要回去,明知天灵子不见,不得不禀明一声,便托血儿致意。谁知这次竟大出意料之外,血儿回来说,师父听说她要回去,着她即刻就去觐见,有紧要话说。龙姑一听,连忙遵命前去。参见之后,天灵子凄然说道:“你母亲因避大劫,想在大劫未降临前兵解而去。恐你在她身旁不知就里,遇事妄自上前,反坏她的事,所以请我约束你不准回去。后日便是应劫之期,她期前已约好一个昆仑派剑仙半边老尼在姑婆岭比剑,以便借她飞剑兵解。你如现在动身,赶了回去,还可见她一面。你母亲早年虽种下不少恶因,与昆仑派却无嫌隙。这次比剑,是她这三年中故意与半边老尼门下为难,想引得人家寻上门来,好借这次兵解免去大劫,主意原是不错。不过前日有一位道友对我说,你母亲寻人兵解,这种事本极平常,换了别人,除了本门弟子同亲生不能用外,不论寻一个稍微有本领的人,便可借他兵解而去。无如你母亲早年作孽太多,仇人太众。一则自负一世英名,不肯丧在庸人之手;二则对方用的飞剑须要刚刚炼成,从未伤过生物的,才不致损及自己道行。因为这样求全求备,费了多少心血,才打听出半边老尼新近炼了七口青牛剑,准备将来传给门下七个得意弟子昆仑七姊妹,尚未用过。她便故意去寻这七姊妹的晦气。仇不大,半边老尼当然不会寻上门来。如用不相干的法术,又制不了敌人。她打听出七姊妹中的照胆碧张锦雯、姑射仙林绿华、摩云翼孔凌霄三人奉半边老尼之命,领了新入门的缥缈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姊妹,到张锦雯修道的广西卧狮山顶上天池万顷寒潭底下泉眼里浸练筋骨,她便赶到那里去挑衅,连用玄女针伤了林绿华、孔凌霄;又用她生平第一件法宝五火赤氛旗的阴火,将石明珠姊妹烧得闭过气去。临走之时对张锦雯说道:‘我只是警戒你们,不屑与你们计较,我那玄女针伤人不比飞剑,三天一夜之中,准死无救。我用赤氛旗烧你们,也只是用的阴火,她二人虽然气闭,并不妨事。我如今分别与你们留下解药,照服之后,立时复原。如不服气,可叫你们师父明年今日,到姑婆岭去寻我。’又说了多少挖苦话而去。张锦雯见四个师妹命在旦夕,知道你母亲所留丹药准能解救。如要禀过师父再用,一则相隔太远,不忍见她四人多挨痛苦;二则半边老尼性情古怪,决不肯用仇敌留的丹药;又知玄女针厉害,万一师父不能解救,岂不误了她四人性命:即使逼于无奈用了,自己代师父丢人,到底比师父丢人强些。便擅自作主,将药与四人服下,果然当日痊愈。只顾救人不要紧,这种情形太揭了半边老尼的脸皮,比杀了她徒弟还苦,半边老尼何能忍受。后来知道,把张锦雯大加责骂一顿,立誓非报此仇不可。此尼为人不但性情古怪,疾恶如仇,而且手段又狠又毒。我前日听那道友说起,恐怕你母亲用意被她猜透,到时兵解不成,反着了她的道儿、我又不便出面,曾托她前去暗观动静。如见势危,可出其不意,暗用飞剑助你母亲兵解。她原本也与半边老尼同门,因为成道以后犯了教规,脱离出来,本也不愿露面,因她有求于我,不能不去。她的飞剑虽已伤害无数生物,于你母亲炼魂聚魄稍有妨碍,总比堕劫强些。不过你要认清楚,那半边老尼生得奇形怪状,一望而知。你此番回去,见她和你母亲比剑时,无论如何危急,千万不可上前。你母亲如死在她的剑下,那就再好不过。因为这是你母亲愿望,要她如此,无须认她为仇。倘若她寻你为难,你只高呼奉母命,谢她成全。她知道是中了你母亲道儿,也必省悟而去。如果她二人相持不下,就是已被半边老尼识破真相,故意看你母亲遭劫,以快心意。挨到大后日午时,西方飞来一朵红云,便是你母亲遭劫之期,必有一个年轻道姑,等那红云未到前,将你母亲用飞剑刺死。这道姑名叫阴素棠,便是我请去给你母亲备万一的,休要会错了意,以恩为仇。那时红云业已飞到,你可急速避开,少时再去收拾你母亲的遗骸同法宝。
从此无须回到我这里,每年着血儿到姑婆岭,使你夫妻团聚两月,将来我尚有大用你之处,务须自爱,急速回去吧。”
龙姑闻言,想起慈母之恩,也不禁心如刀割,心慌意乱地赶回姑婆岭。到时天已昏黑,时当月初,满天繁星闪烁,地面上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刚刚转到自己洞前,相隔半里之遥,忽见一片青光红光在洞前空地上闪动。正要飞近前去看个动静,忽从斜刺里飞过一条黑影,朝龙姑扑来,龙姑吃了一惊。正待准备动手,那人已低声说道:“来的是施龙姑么?”说罢,现出一个道装女子。龙姑猜是天灵子约来帮忙的阴素棠,忙答道:“小女子正是施龙姑。
来者莫非是阴仙长么?”那道姑一面答应,一手早拉了龙姑走向崖侧僻静之处,说道:“你既知我名姓,想必天灵子已对你说了详情。那半边老尼也是我的同门师姊,非常厉害,现在正与你母亲斗法之际,你千万过去不得。我已来了半日,她二人从日未落时交手,斗到现在,不分胜负,看神气,或许半边老尼尚未觉出你母亲用意。这半日工夫,半边老尼同你母亲各人俱损坏了几样法宝,直到如今,未分胜负。你母亲大约是想等半边老尼将那新炼的青牛剑放出,然后借它兵解也说不定。”龙姑总是想见母亲一面,因为阴素棠再三劝阻,便和阴素棠说,打算近前看个仔细,并不出手。阴素棠不便相拦,只嘱咐仔细小心,不可冒昧动手。
龙姑口中答应,也顾不得再说别的,便从侧面崖后绕到洞前,相隔三五丈之内,觅地潜伏。回看阴素棠并未跟来,此时龙姑心乱如麻,并未在意。相离较近,自然越发看得清晰。
只见那半边老尼真是生得奇形怪状。年约五旬以上。一颗头只生得前半片,又扁又窄。下面赤着一双白足,瘦得如猴子一样。两只长臂伸在僧袍外面,一手拿着一个青光莹莹,亮晶晶的东西,一手指定一道青色剑光,和金针圣母的红光绞作一团。身背后背着一把花锄,上面还系着一个葫芦,紫烟索绕,五色缤纷,估量是个厉害法宝。正看之际,忽听金针圣母道:
“半边老尼,我要献丑了。”半边老尼骂道:“不识羞的泼贱!左右还不是那一套不要脸的妖法,你快使出来吧!”言还未了,金针圣母将身一抖,浑身赤条精光,头朝下脚朝上,先是倒立起来。然后两时贴地,两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一搓,往前面一扬。立刻绿沉沉飞起一团阴火,星驰电闪般直朝半边老尼飞去。龙姑知是魔教中摩什大法,非常厉害。再一看半边老尼,好似有了防备,也是盘膝坐在地上,眼看阴火包围上来,先将剑光收了回去。然后将手一起,手中那团活莹莹的青光,早飞起护住她的全身,一任那阴火包围,全没放在心上。金针圣母占了上风,反倒是一脸愁容,十分焦急。先是不住将手搓动,那阴火越聚越浓,连半边老尼全身都被遮没,只见绿火烟中青光莹莹,闪烁流动。
似这样相持了个把时辰。金针圣母忽然扬手朝前照了一照,绿火渐渐稀散了些,仍不见敌人动静。金针圣母好似智穷力竭,急得满头是汗。倏地又站起身来,着好衣服,自动收了法术,指着半边老尼道:“半边道友,你我本无深仇,我原是想领教你的神通和你所炼的七口青牛剑,才约你来此比剑斗法。你为何只是防守,并不还手,莫非见我不堪承教么?”半边老尼闻言,哈哈笑道:“不识羞的妖孽,想借我青牛剑兵解么?实对你说,论你生平行为,我早就想给你一个报应。后来闻得峨眉掌教齐道友说,你潜藏此山,颇有悔过之意。我因你造孽已多,早晚必遭天劫,所以没来寻你。不想你竟上门找我的晦气,再不给你点厉害,情理难容。特地在你应劫头一天赶到此地,监临你应那天劫,省得我不来时你又另想诡计,超劫后再禀着你天赋的戾气,为祸世间。据我推算,你至多还有几个时辰气数,这是你自作之孽,无可挽回。如想借着同我斗法,拿我炼成的青牛剑成全你兵解,休要作此梦想吧!”
一面说,先前那道青光又飞将出来,与金针圣母红光斗在一起。金针圣母听罢这一番话,顿足咬牙骂道:“人谁无过?我近三十年来业已痛悔前非。就说我寻你徒弟为难,也是情急躲劫,出于无奈,并未伤她们一根毫毛。不想你这贼秃竟如此狠毒,乘人之危。如今我离天劫还有好几个时辰,焉知我不能超劫出难,就这等欺人太甚?起初我因此次衅自我开,所以不肯下手,着着退让。如今你既识破机关,你我已成仇敌,难道哪个真怕你这贼秃不成?”说罢,手起处九根玄女针化成五色光华,直朝半边老尼射去。半边老尼哈哈大笑道:“无知**孽,你只不过这点伎俩,死到临头,还要卖弄。”说时,早将身后花锄上系的一个葫芦取到手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葫芦口边五色彩烟接着一团黄云飞将起来,对着玄女针迎个正着。
金针圣母一见五色彩烟中的黄云,便知此宝是怪叫花凌浑的妻子白发龙女崔五姑采取五岳云雾炼成的至宝锦云兜,不但能收极厉害的飞刀飞针,如被用宝的人将这五云精华运用真气催动起来,还能将数人裹入烟岚之内,消灭五行真火,气闭骨软而死。不过此宝不用时原像一团彩云,装在崔五姑的七宝紫晶瓶之中,怎会由敌人葫芦之内飞出?懊悔当初见她这讨饭葫芦上五色烟雾有异,不曾留神,被她瞒过。知道此宝厉害非常,九根玄女针已被彩云裹住收去,自己纵有别的宝贝,也不敢再为尝试。若不见机逃走,势必被她用五色云岚围住去路,脱身不得,坐待天劫惨祸。想到这里,眼睛都要急出火来,把牙一错,便想借着遁光逃走。谁知半边老尼早已防到此着,将手一扬,立刻在金针圣母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现出四个幼年女子,各人手上拿着一面小幡,一展动间,立刻满山都起了五色烟岚包围上来,将金针圣母困在中间。
龙姑见眼前不远飞起一片彩雾,母亲便失了踪迹,知道凶多吉少,不顾死活利害,便往前闯。谁知那彩雾竟与平常云雾不同,龙姑闯到哪里都是软绵绵的,像丝网一般,将身拦住,休想近前一步。只见五色云岚影里,一条红影左冲右突,恰似冻蝇钻窗纸一般走投无路。
龙姑又愤又怒,便想寻一两个敌人出气,暗下毒手,偏偏半边老尼和那四个幼年女子只在彩云未飞起时现得一现,便隐在五色烟雾之中不见踪影,无法下手。龙姑情急,便将玄女针和飞剑觑准适才敌人站立的地方,四面放将出去,眼看飞剑、飞针纷纷没入云雾之中,如石投大海,哪里有一点影子。只急得龙姑含冤呼号,不住往彩云层里乱闯,一阵急怒攻心,不觉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过了好一会,龙姑仿佛听得耳畔震天价一声大震过去,便苏醒过来,见满山彩云全都消逝,自己身子已不在原处,却在阴素棠扶抱之中。远望适才战场上,金针圣母却好端端跌坐在地。不顾别的,连忙挣脱身子,飞身过去,往金针圣母身上便扑。一声“娘啊”还未唤出,觉得身于似抱在一团虚沙上,同时看见金针圣母身躯纷纷化成灰沙,散坍下来。定睛一看,不知被什么法宝所伤,全身业已被三昧真火化成灰烬。再一回看敌人,早已不知去向。不由大叫一声,二次晕死过去。等到阴素棠用丹药二次将她救转,又惨叫两声,顿足号陶,大哭起来。阴素棠再三劝住,说道:“你母亲虽然身躯遭劫,侥幸在天劫未降前兵解而去,绝处逢生,岂非幸事,哭她何来?”龙姑闻言,含泪细问究竟。阴素棠道:“可见凡事不能尽如人谋,我只以为只须挨到天劫未降临前,暗用我飞剑将你母亲兵解。谁知那半边老尼好不厉害,命她四个弟子用隐形法埋伏,四面俱用云岚封锁。还算我未冒昧近前,惹她笑话。后来你母亲被困云层,我明见你在云外情急冲突,不得进去,白白送掉许多法宝飞剑,好不令人可怜可惜,只无法近前去解救。起初你母亲见事已至此,再三向半边老尼跪哭救饶,均没得到效果。那五色彩云真个厉害,在内的人不能出来,在外的人想闯进去一样要被云雾卷入阵中。我正奇怪你闯了半天,虽未闯了进去,为何不见将你卷入?忽然对面峰岭上一道金光射入彩云之中,光到处五色云雾如长鲸吸水一般,飕飕地吸向峰头。我以为你母亲来了救星,往对峰一看,正是此宝的主人自发龙女崔五姑,用七宝紫晶瓶将锦云兜收了回去。随后便听崔五姑在峰头对半边老尼高声说道:‘半边道友,她虽咎有应得,姑念她悔过多年,难得她女儿秉着遗孽,还有这点孝心,道友也收拾她得够了,就此成全了她吧。’说罢,先是崔五姑飞走。半边老尼也带了她四个女弟子回山。我见你母亲端坐在地,近前一看,太阳穴上有一小孔,业已兵解。知道用飞剑的人是个行家,并未伤着她炼的婴儿,好生代你母亲欣幸。这时业已将近午时,我正要回身将你唤醒,猛见西方天边有一朵红云移动,知是玄都阴雷,你母亲应劫的克星。恐怕波及,连忙抱持你躲到远处。那红云转眼之间,疾如飘风般飞到,只听一声响过处,那红云只往你母亲身上照得一照,便即无影无踪,你母亲周身也化成了灰了。”龙姑一听,重又大放悲声,哭哭啼啼跑到金针圣母遗骸之前,又哭了一阵。阴素棠说尚有他事,只嘱咐龙姑不要伤心,好好将金针圣母遗骸劫灰用玉匣盛起埋葬,作别而去。
龙姑因母亲虽是气数劫运所限,以前生离竟成死别,又加上许多重要法宝全部失去,好不伤心,不管兵解是谁成全,把半边老尼恨入切骨。送走阴素棠之后,回到洞中去取盛殓之物。一进去,便见石桌上有金针圣母留的遗嘱,急忙打了开来。上面大意说是自己以前造的**孽太多,近年改悔已来不及,幸喜向平愿了,才放心去寻避劫之法。用尽心思,还是无法避免,只有借用兵解去修地仙。因此故意去和昆仑派中的半边老尼挑衅,在应劫前一日约她比剑斗法。期前虔诚默祝,反光内视,算出到日先凶后吉,甚为心喜。遗命叫龙姑要用情专一,夫妻恩爱,不许无故与人结怨,多事杀戮,以免将来步她后尘。此次专为兵解,本不想将自己平生所爱法宝带在身旁。无如卦上有先凶后吉的迹兆,所以除飞剑外,另带了九根玄女针同常用的几件法宝。另外有一部道同两件得力的法宝,还有余下的七十二根玄女针,均在洞底一个玉匣之内,外有符咒封锁,可按遗嘱去取了出来。这些法宝,俱非平常之物,尤其那玄女针更为厉害,胜似她所炼十倍。在本人应劫时分,天灵子必命她回来,如在期前赶到,必有嘱咐,母子决不会在生前见面。如见本人兵解以后,一不可惊慌悲痛,二不可寻对方报仇。因为咎不在人,而且对方有成全之德,只要不在事前发生变故,除飞剑不可知外,法宝、飞针因防玄都阴雷损坏,必在兵解以前用法术运开。半边老尼决不会捡这种便宜,可在崖前南北两方仔细寻找,定能找到。此别至少得在百年以后,婴儿才得炼成。只要操守坚定,照所学道法加紧用功,不为非作歹,说不定还有相逢之日。目前去的所在,乃是在一处洞天福地,多年前业已觅妥,并已作好严密布置。只等本人婴儿回去,便将洞门封锁,内外隔绝,不到日期不能出来。即使寻了去,也无法入内相见,所以不说明地址等语。
龙姑看完这封遗嘱,好不心伤。且喜母亲还给自己留下几件法宝、飞针。正打算去取了出来,就用装法宝的玉匣埋葬尸骨,忽见一道青光穿洞而入。龙姑法宝虽失,尚学会了许多惊人法术,一见青光来路不对,一手掐诀施法,正待抵御,来人已高唤:“奉命还宝,休得误会。”说时青光敛处,现出一秀眉星眼,长身玉立的青衣女子。龙姑忙问来意,那女子答道:“我名张锦雯,奉家师半边大师之命,怜你孝心,将适才所收令堂之法宝,除九根玄女针要留作纪念外,余下飞剑、法宝,一齐送还,请你收下。”说罢,将足一顿,化道青光,穿洞而去。龙姑尚想回来人两句话,飞身赶至外面,只听破空的声音由近而远,无可奈何,只得回至洞中。见石桌上面横着一口小剑、一个天瘟球、一把双龙剪,还有三面小旗、一张纸条。只这小旗没见母亲用过,不知用法,余下的俱是母亲炼就的法宝飞剑,便把来收下。
再看那纸条,大意说是半边老尼因怜她一番孝思,又因白发龙女讲情,所以仍将第七口青牛剑将她母亲兵解。彼时本想将所收的飞剑、法宝一齐还她,因见她未苏醒,急于回山;又见阴素棠在侧,此人是昆仑门下逃出来的败类,其结果比她母亲还惨,恐她心存觊觎,才带回山去。现在命大弟子张锦雯亲自送还。命她此后好好潜修,上天与人为善,必得正果。如果秉承乃母遗性,**恶不法,金针圣母便是她前车之鉴等语。按说龙姑见了此信,又有金针圣母遗嘱说明经过,应该感激才是。谁知她天生恶质,不但不知畏谨,反怪半边老尼起初把她母亲摆布了个够;末后着人还宝,又把最得力的玄女针,以及她母亲还有一样厉害法宝,名叫九转轮的,吝不发还;那还宝的女弟子张锦雯,说话又那般狂傲:越想越生气。她并不知九转轮是被别人趁空偷去。当下先到后洞将法宝取出,用玉匣将她母亲尸骨遗灰盛殓,就在姑婆岭择好了地方,用法术叱开山石,埋葬之后,在坟前痛哭了一场。立誓按照她母亲所传的法术、法宝同那本道练好本领,亲去寻找半边老尼报仇,要还那两样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