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能……追随你吗?”墨规无意识地喃喃着。
是回光返照。
山墟君握住了他的手,坚定道:“好。”
墨规却没有再回应山墟君,他湿漉漉的睫毛垂下来,像是蝴蝶枯死的翅膀。
墨规被埋在昆仑山的雪里。
他生在污秽血腥的血莲花池,死时却躺在纯净无瑕的白雪中。
山墟君慢慢拼凑出了墨规被抓上无量天的来龙去脉。神帝派羲和去荒城巡视,羲和带上了他那个狗都嫌的弟弟离曜。离曜人小脾气大,从荒城乱跑到了葬骨川,正好遇见了在编灯笼的墨规。
离曜年纪小,从没见过正儿八经的魔种,兴奋得摩拳擦掌,上去就要制服墨规。
墨规生怕被抓住了牵连出山墟君来,连滚带爬地躲着他,也不敢和他动手——动了也没用,山墟君只教他修成龙骨,没有教他剑道。离曜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墨规,墨规被他身上的神息烫得发颤,离曜却以为他不老实,弄断了他好几根骨头。
等羲和赶来,惊讶地发现墨规身上居然有山墟君的气息,这起本来手起刀落就能解决的闹剧生生被闹上了无量天。
山墟君没有理会神帝的再三催促,安葬了墨规之后,他径直去了葬骨川的小院。
院子里那些婆娑花被踩得乱七八糟,花朵被碾进了泥里,花枝胡乱支棱着。反倒是池子里打着花苞的红莲开了,也许是饮了主人鲜血的缘故。
山墟君稍一查探,就从水池底揪出来一条黑色的小蛟——和墨规如出一辙的紫色眼睛。
他不知道墨规是从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弄出来了一个孩子,但他还是把小蛟收进了乾坤袋里。山墟君像一个幽魂似的晃进屋子里,他之前从不踏足墨规的屋子,意在暗示墨规,他并不是拘禁对方。
屋子里赫然放着一堆页,歪七扭八地爬着几串字,一看就是出自墨规的手。
山墟君把小蛟和那些页都带回了昆仑山。
小蛟被养在水缸里,靠近山墟君的水池,免得水被冻住。山墟君拨亮了烛火,面无表情地开始看墨规的流水账,期待着能从里面找到关于这小蛟的只言片语。
“今天神君教我写字了,写字好难。”
“神君又嫌弃我笨,不知道他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这么嫌弃他的小孩。不过神君的孩子应该是很聪明的。”
“修炼好累,活着好难。但还是想活下去。”
“用血救了一条小蛟。感觉他和我长得有些像,想拿去吓唬神君说我有孩子了,不知道会不会挨骂。”
“小蛟的眼睛变成了紫色,完蛋了,他和我一样了。我又给神君添麻烦了,不敢吓唬他了。”
“感觉神君会更喜欢女儿,可是小蛟是雄性。更害怕了。”
…………
山墟君把杂乱的页整理好,捋平了折痕放进匣子里。
良久,他对着跳动的烛火说:“真是个笨蛋。”
墨规不知道,他眉心的符是观测他的杀心的,而不是推断他有没有杀人。他不知是胆小得连反抗都不敢还是担心连累山墟君,纵然被逼到绝路,被人像活鱼一样剖开身体取骨,也没有生出杀心。
山墟君给这个懵懂的魔种取名“规”,意为规束自我。却不想墨规践行了这个名字的意义,却未能阻挡这开明的世间抹杀他的决心。
赐汝名姓,却未能全汝性命。
山墟君两万年未出昆仑山,神界也没有神祇能进来。
这期间,那条小蛟长成了人形,是个漂亮得令人叹惋的男孩子——因为太美了,而过于美好的东西总是易碎。
山墟君给他取名墨寒川。
墨寒川是个安静内敛的孩子,不像墨规那么聒噪,非常省心。他也很聪明,山墟君教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尤其写得一手好字。
有时候,山墟君看着他紫色的眼睛,忍不住想,果然是墨规随便捡的,一点都不像他。
在墨寒川的记忆里,山墟君总是凝视着他的眼睛发呆。墨寒川知道他在透过自己的眼睛看谁,他清楚地记得那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骄傲的小凤凰打断墨规肋骨的时候,墨规用最后一点力气遮掩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