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天,曼娘将三老的衣裳棺停运到山脚。曼娘恐抬棺的人看出死者身上伤痕,又去惊官动府,假说自己是外乡人。因家中父母伯叔俱是保镖的,客死此地,不想葬在这个山上,打算将尸骨运了回去。如今同来的几个伙伴不在,想是到山中去搬取尸骨去了。你们且将棺木衣裳放在此地,连绳索全卖给我,等我们的人来了自己装殓,省得再抬上去抬下来的,山高费事。说罢,待众人放下,故意两手抱着棺材一头举了起来,将三口棺木叠在一起。
那棺木俱是上等木料,分量甚重,加上里面垫底的石灰,少说也有二三百斤,曼娘抱着一头举起,没有千斤神力,如何能办到。再加曼娘腰佩长剑,满口的江湖话。这些抬棺的人明知这单身女子形迹可疑,但是银子适才业已付过,又见她面上带着悲容,言谈自如,给的绳索费用同酒钱甚多,便也不愿多事,将信将疑,道谢而去。那所在离魏达住的崖洞还有半里多路,地方极为幽僻,往往终日不见人迹。曼娘站在高处,眼看众人走远,才纵将下来。先用双手捧起一个运回崖洞,然后再来运第二个,不消一个时辰,已将三口棺木运完。然后将三个尸身一一装殓起来。新愈之后,经了这一番劳顿,累得浑身是汗,实在支持不住,只得在三人停尸的铺上躺下休息。起初魏达见曼娘一人劳累,于心不忍,几次想挣扎起来帮忙,都被曼娘再三拦阻,还装作生气,才将他止住。魏达过意不去,说不尽的感激涕零,不知要如何报答曼娘才好。后来见曼娘累得躺倒,越发担心着急不已。及至曼娘醒来,说是这一劳顿,出了一身大汗,倒觉身子轻松许多,魏达才放了心。二人又同时将应服的药服了下去,略进一点吃的,分别睡去。直到第六七天上,魏达才得起床。从此一天比一天见好。
经了这一次生死患难关头,自然彼此情感日深,但魏达终觉不好意思向曼娘求婚。直到年底,他二人要一同将三老灵枢运回四川,起程之时,因孤男寡女路上不好称呼,魏达寻思了好几天,还怕恼了曼娘,只略用言语表示。曼娘早已心许,便示意应允。这才商量扶灵还乡之后,再行合卺。回川以后,二人正式成了夫妇,愈加恩爱,曼娘当年便有了身孕。到了秋天,打开师父给的第二封柬帖一看,不但把前因后果说得详详细细,还说如果第一次将天灵子这段孽冤躲过,须要三年之后,才能遇见魏达成为夫妇,应在今年今日到鼎湖峰去取那下卷天。这天有一条妖龙看守,那妖龙虽是龙种,并不与常龙一样,每隔三十年换一回皮才出洞一次,每次前后只有二月。平常潜伏峰顶鼎湖之内,有金篆符箓护体,再加它已有数千年道行,普通剑仙休想入湖一步。近六十年来,妖龙已不似昔年安分,每逢褪皮出世,时常下峰伤人,它的劫数就在这最近六十年中。这一次曼娘本可趁它褪皮之际,下手夺取天,无奈曼娘如先和魏达成亲,必然有孕,万万不能前去;否则即使胜得妖龙,也将天污秽,字迹不显,得了无用,还要上遭天戮。过了今年,那妖龙又须再待三十年才能出现,但是机缘已过去了,去了无益有损等语。曼娘看完,倒有一半不大明白。见柬帖语气,明明师父好似说自己已与那个叫天灵子的有了沾染,但是自己和魏达成婚那晚上明明还是处女,好生不解。连魏达也觉因空师太柬帖说的与事实不符,不过曼娘有孕却是事实。那鼎湖峰壁立千丈,魏达昔日也曾想上去几次,俱未能够。曼娘身孕临盆在即,自是不便涉险,空可惜了一阵,也未将柬帖所留的话完全明白。直到曼娘临产,生下魏青的父亲魏荃,血光污秽了天灵子的法术,坐忘丹也失了效用,曼娘才依稀想起前事,又羞又气,又急又可惜,恨不得一头碰死。她也不瞒魏达,竟将前事告知。魏达不但不轻视她,反怕她想起难过,愈加着意安慰体贴,无微不至。夫婿多情与儿子幼小,真叫曼娘事已至此,求死不得。不过对于鼎湖天还未死心。
第二年曼娘身子恢复了康健,便和魏达商量,到鼎湖峰去盗那天。魏达见因空师太柬帖预示先机全都应验,知道徒劳跋涉,劝阻多次。曼娘执意不从。魏达强不过爱妻心意,只得雇好乳娘,将幼子托付给好友家中照料,夫妻二人同到鼎湖峰。费了若干的事,才得上去。一看,不但风景灵秀,岩谷幽奇,面积也还不小。偏西南角上有一个百十亩方圆的大湖,清水绿波,碧沉沉望不到底。峰顶既高,天风冷冷。去时正值日丽天中,有时一阵风吹过,湖水起了一阵波纹,被日光一照,闪动起万道金鳞,光华耀眼。再往四外一望,缙云仙都近在咫尺,四围都是群山环绕,若共拱揖。忽地峰半起了一层白云,将峰身拦腰隔断,登时群山尽失,只剩半截峰头和远近几座山颠在云海中浮沉,恍若海中岛屿一般。端的是蛟龙窟宅,仙灵往来之所。二人观察了一会,湖水平****的,一些动静也没有。知道湖水太深,下面必有泉眼,更不知妖龙潜伏何处。因见柬帖上说妖龙褪皮,为期约有两月,如今在前几天赶到,必然还未出来。柬帖上又说妖龙褪皮之前,须出湖晒太阳;褪皮之后,每晚到了子时,便如死去一般。与其冒昧涉险,不如寻个隐僻所在,等它自己上来,再行伺机下手。
商量好了以后,便去寻觅存身崖洞,找了好几处都不甚合意。末后又到一处,前面是一片密叶矮松,虬枝低极,如同龙蛇夭矫,盘屈地上,松林后面是一个小山崖。过了松林一看,崖前竟有两座小洞,一东一南,相隔虽只二十几丈,但是两洞都甚隐蔽,站在洞前彼此不能相望。先到东洞一看,洞门上还有两个古篆大字,可惜被天风侵蚀,已漶漫不可辨识了。
入洞一看,里面竟有蒲团丹灶之类,想以前定有人在此住过。正在惊奇,曼娘猛一退步,忽然一脚踏在一个东西上面,觉得软软的,如踏了一堆沙一般。回头一看,不由失声喊道:“怪事!”魏达听到曼娘惊呼,顺着她手指处一看,原来是一个道装的死尸,想是年代多了,尸骨已被天风所化,变成灰质,所以曼娘脚踏上去觉得软绵绵的。再一看他身上并无伤痕,只是颈间有一个大洞。虽不敢断定是来此盗取天被妖龙所害,但是这道人既能来此绝顶修道,定非常人,竟会暴死,其中必有缘故。鉴于道人前车,正有些觉得此洞不吉,忽然洞壁角处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二人毛发皆竖,隐约间似闻鬼哭。曼娘忙作准备时,那阴风只有一阵,并无什么动静。二人总觉这里不是善地,决定另寻住所。怜那道人暴骨荒山,再一看洞底竟是土质,与其将他抬出掩埋,不如就将他埋葬原处。当下夫妻合作,就在道人身旁,用兵刃掘了一个深坑,将道人尸首葬好。然后再向南洞一看,虽然较东洞窄小,里面空无所有,但是十分明亮,不似东洞阴森森的。便将携来包裹打开,就洞中大石上铺好。取出干粮,取些泉水来饱餐一顿。又到湖边望了一次,仍是一些动静无有。二人迎着天风,凭临绝巘,观赏到天黑,才回洞就寝。到了半夜,曼娘正在半醒半睡之际,忽见一个红脸道人朝她拜了几拜。惊醒一看,已经不见。忙喊醒了魏达一问,也说梦中见着道人向他称谢。二人叹息了一阵,猛想起这里与妖龙窟穴相隔甚近,如何这般大意,竟一同熟睡起来?当下夫妻二人才商量: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分班在洞口了望,以防不测。
如此过了两宿,均无动静。到了第三日晚间,因为明日便是妖龙出湖之期,分外加了谨慎。魏达守上半夜,平安无事。到了下半夜,曼娘醒来,代魏达防守,一人在洞前徘徊。一轮半圆的明月,照在洞前松树上面,虬影横斜,松针满地,天风吹袖,清光如水。远远听到湖中水响,与松涛之声交应,眼前景物分外显得幽绝。正算计明日正午便是妖龙出湖之期,自己已是行年五十之人,虽然仗着丈夫家传驻颜灵药,平时照镜,彼此互视,还如三十许人,只是仅保青春,到底难享修龄。倘能侥幸这一次得了天,除却妖龙,就此寻一座名山古洞,按照天上修道之法,学古人刘樊合籍,葛鲍双修,同参正果,也不枉辛苦一世。正在胡思乱想,忽见从仙都峰顶上飞起一道带有青黄两色的光华,如匹练一般,直向鼎湖峰这边飞了上来。知道来了本领高强之人,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进洞喊醒魏达,低声说道:“你快起来,我们来了对头了!”魏达闻言,忙随曼娘出洞,伏在暗处一看,那道青黄色光华在鼎湖上面盘旋飞舞了一遍,倏地飞起,又投向别处,移时又复飞来。似这样飞过了好几次,好似也在寻找洞穴藏身一般。飞转了一阵,越飞越近,末后竟往东洞内飞去。二人见他往面前松林内飞来时,俱捏了一把汗。及至见那道青黄光华并未发现自己,飞入东洞,不见出来,才略为放了一些心。曼娘道:“我自幼随师父学剑,颇能分出剑光邪正。来人剑光青中带黄,定非正派门下,而且他的功行很深,不是平常之辈。此番盗取天,恐怕棘手。”说时好生难过。魏达便劝慰她道:“事已至此,莫如径去和来人说明,彼此同谋合力,但能将得到,大家一同享受,岂不是好?”曼娘道:“这个万万使不得!姑不论来人本领在你我二人之上,他不屑与我等合作,而且他还是异派门下,不讲道理,万一遭他之忌,反生不测。为今之计,只有各做各的,惟力是视,看各人仙缘如何。所幸我们藏在暗处,他注意鼎湖那面,一时不致觉察,说不定因祸得福,拾点便宜也未可料呢。”魏达素来听曼娘的话,也就没说什么。
二人不敢再睡,候到天明,还不见那道青黄光出来。二人吃饱了干粮,伏在洞前僻静处静观动静。眼看快到午时,忽然天风大起,鼎湖那边水声响亮,远远望去,波涛上涌。二人见是时候了,恐怕失却机会,也不顾眼前危险,径自商量了一阵,由崖后丛林绕到鼎湖左面山崖上。刚刚寻了适当藏身之处,忽听一声破空声音,那道青黄光华也从东洞飞到湖边,光敛处现出一个道装妖娆女子。这时湖中如开了锅的沸水一般,波涛大作,满湖尽是斗大水泡滚滚不停。猛地哗哗连声,湖水平空往正中集拢,拔起一根十余丈的水柱,亮晶晶地映着日光,绚丽夺目。那根水柱起到半空,忽然停住,倏地往下一落,如同雪山崩倒,纷纷四散,水气如同雾索轻绢一般,笼罩湖上。少时湖底又响了一阵,冒起了将才的水柱,一会又散落下来。如此三起三落,落一回,湖中便浅下去一两丈,到最末一回,湖水竟然干涸。猛听道姑娇叱一声,手指处一道匹练般的青黄光华直射湖中。曼娘、魏达顺那青黄光所到处一看,湖心一个巨穴金光闪闪,穴中盘石上面正盘踞着一个牛首鼍身、似龙非龙的怪物,长有十余丈,身上俱是黑鳞,乌光映日。见青黄光到来,把嘴一扬,便吐出一团火球迎上前去。那道姑一见,收回青黄光,拨头就跑。妖龙哪里肯舍,身子微一屈伸之际,四脚腾空,直朝道姑追去,眼看追出去半里多路。那道姑猛地大喝道:“孽畜还不快将天献出,你回去已无路了!”说罢,又指挥剑光,上前与妖龙斗在一起。斗了片时,那妖龙抵敌不过,回身便想往湖内逃走。那道姑也不迫赶,将头一摇,长发披散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将手往前一扬,立刻湖边四围起了一阵黄烟,直向妖龙卷来。那妖龙想是知道黄烟比剑光还要来得厉害,重又拨回头向道姑扑去,与青黄光斗在一起。由午初直斗到酉初,妖龙渐渐不支,猛地将身伏地,那团火球便化成万道烈焰,将它身子护住。火光中只见那妖龙一阵摇摆,忽然怪叫了一声,接着便听轧轧作响。不多一会,火烟起处,皮鳞委地,一条无鳞白龙冲霄便起。那道姑见妖龙褪皮逃走,更不怠慢,右手起处,飞出两道绿光,直朝妖龙头上飞去。随将左手一指,那道青黄光同时星驰电掣般飞将过去,围着妖龙只一绕,便听几声惨啸过去,妖龙两眼被道姑打瞎,再被剑光这一绕,登时腰斩两截,从空中坠落地上。这一场人妖恶斗,只看得曼娘夫妻惊心骇目,哪里还敢起觊觎天之想。那道姑斩罢妖龙,身剑合一,直往鼎湖心里飞去。去了好一会,重又飞了上来,将手一招,收了湖上黄烟,怒气冲冲指着毒龙顿了两足。忽又低头寻思了一阵,猛地走到妖龙跟前,将剑光一指,横七竖八围住妖龙身躯乱绕,只搅得血肉纷飞,摊满了一地。那道姑又用身佩剑匣在妖龙血肉堆中乱搅,好似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直到天将近黑,月光上来,仍是一无所得,这才赌气一顿足,破空而去。曼娘见道姑手下如此惨毒,暗幸没有被她发现,满以为天已被旁人得去。
道姑走后,夫妻二人垂头丧气走了出来,打算回到甫洞取了包裹,准备下山。因道姑已走,无须绕道,便从妖龙身旁走过。只见龙身已被道姑斩做一堆血肉,软摊地上,只剩将才妖龙褪下的躯壳堆在旁边,还如活的一般。曼娘好奇,近前一看,见那妖龙一颗牛头,大如栲栳,鼍身四足,俱带乌鳞,生得甚为长大凶猛。暗想着将才情形,要是没有道姑,凭自己本领,也决非妖龙敌手。正在寻思,忽见月光底下有一线红光闪动,仔细寻踪查看,正在龙口中发出。连忙招呼魏达,夫妻合力将龙身掀开,便有一道金红光彩直射到二人脸上。魏达往发光处一伸手,便摸出一个宽约三寸、长约七寸的玉匣来,上面还有符箓篆,正是柬帖所说的玉匣天。想必妖龙年久得道,这一次出洞褪皮,已将天吞入腹内。适才因斗那道姑不过,便想将皮褪下,丢下天逃走,以免敌人穷追。那道姑不曾觉察到此,只在湖中洞穴与妖龙肉身上找寻,在自费了一番气力,白白伤害了妖龙性命,并不曾得到天,反便宜了曼娘夫妻。曼娘不意而得,喜出望外。随手将匣上符箓揭去,想打开玉匣观看究竟。那符箓才揭起,便即自动化为一道红光飞去。再看那玉匣,竟如天衣无缝,休想打开。一会工夫,忽听湖中水响,到湖边一看,湖水已渐渐涌起,回了原来位置。曼娘见玉匣上面金光四射,恐怕引外人觊觎,不敢大意。夫妻二人匆匆回了南洞,取了应用东西,忙即寻路下山。那山三面壁立,无可攀援,只有西面从下到上横生着许多矮松藤萝之类,上来容易,下去却难。幸得二人早已准备退路,将预先备好的一张桐油布展开,用几根铁棍支好,再用强索捆扎一番,做成一把没柄的伞盖。夫妻二人各用双手抓紧上面铁棍,将必要的兵刃衣服扎在身上,天藏在曼娘怀中,寻一块突出的岩石,双双往下面便跳。那油伞借着天风,撑得饱满满的,二人身子如凌云一般,飘飘****往下坠落。眼看离地两三丈光景,彼此招呼一声,看准落脚之处,将手一松,双双坠落地上。二人互相欣慰了一番,因时已深夜,想在仙都附近寻一崖洞栖身,稍微歇息,一早起程回川,再寻高人商量开匣之策。
二人高高兴兴正往仙都峰脚走去,曼娘忽然低低一声惊呼。魏达回头看时,天都峰脚下,昨晚下半夜所看到的那道青黄光华,正像流星赶月一般,又飞回鼎湖峰去。曼娘急对魏达道:“这道姑去而回转,必然想起忘了搜索妖龙躯壳。她这一回去原不要紧,可恨适才大意走得匆忙,没有将龙壳还原,又不该将剩的干粮同一些无用之物遗在峰顶,被她此去看破,必然跟踪迫来。事在紧急,惟有先寻一僻静地方躲避些时,等她走了再作计较。”二人正在寻觅适当藏身之处,那青黄光华又从鼎湖峰顶飞了下来。偏偏月色也有些昏暗,虽然曼娘夫妻本领高强,在这大敌当前,奔逃于危崖绝壑之间,既要防到后面敌人,又要查看前面路径,未免有点手忙脚乱。二人一面往前觅路逃走,一面不时回顾,见那道青黄光华只管盘空飞绕,既不下落,也不飞走,看出是在寻找敌人去路的神情,不禁越发着急起来。所幸二人经行之处尽是些丛林密莽,南方天气温和,虽然时近中秋,草木尚未黄落,野麻灌木之类还在繁茂时期,高可齐人,不时又有山石掩蔽,并未被敌人觉察。眼看那道青黄光华在空中盘旋飞舞了一阵,有时竟飞离二人头上不远,倏地如陨星坠落一般,仍投向天都山西北方来路而去,转瞬不见踪迹。曼娘夫妻如释重负。待了一会不见动静,彼此一商量,觉得此间终非善地,仍以离去为佳。这时山上忽然起了一阵浓雾,刮起风来,大小山峦都看不见一些踪影。
一会风势越大,吹得满山树林声如潮涌,日影昏黄中,隐隐看出四外浓云疾如奔马,往天中聚集。顷刻之间,皓月潜形,眼前一片漆黑。二人知要变天,忙寻崖洞栖避时,忽见前面丛草中现出一道金光,将路径照得十分清晰。曼娘仔细一看,那金光竟是从胸前玉匣上发出。
起先急于逃走,并未觉察到。这时月黑天阴,所以光华越显,不由又喜又急:喜的是天箓秘宝竟被自己唾手而得;惊的是强敌尚未走远,前途吉凶难定,宝光外烛,恐怕勾起外人觊觎之心,前来夺取。知道贴身两件衣服绝对遮蔽不住,便将魏达包裹打开,将玉匣取出,准备包得厚密一些,以免光华外露。谁知才一出怀,匣上金光便冲霄而起,照得身旁红叶都起金霞,异彩眩目。曼娘慌不迭地忙将随身衣服层层包好,又从魏达包裹里取出衣服等物,严严密密包了有十几层,细看毫无形迹,才得放心。
刚刚扎捆停当,适才那道青黄光华又从天都山那边飞起,这次不似适才在空中盘旋,竟直往曼娘夫妇存身方向飞来。曼娘着了慌,知道这次不易脱逃。猛想起适才取匣时,金光照处,曾见道旁有一崖洞,不如钻进去躲避些时再说。忙乱中略估计了一下方向,拉了魏达,连跳带蹿,高一脚低一脚地朝那洞前纵去。所幸相隔不远,快要到时,倏地天空一道电闪照将下来,照得路径十分清晰。曼娘见那洞口不过三四尺方圆,洞外草泥夹杂,十分污秽,知是什么狐猪之类的巢穴。事在危急,也顾不得什么污秽,且避进去再说。招呼魏达将头一低,一前一后,刚将身子钻将进去,接着天上又是一道电闪斜射过来。二人目力本好,借着电闪之光,见洞并不甚深,幸而里面还高,可以站立。洞里黑漆漆地伏着一堆东西,更猜不出是什么野兽,或是什么蟒蛇之类。曼娘怕惊动外面追来的敌人,不敢用自己飞剑防身。夫妻二人背靠背站好,魏达面冲那堆黑东西,将剑拔出,在黑暗中舞动,以防那东西冲将上来。
剑刚出匣,便听外面震天价一个大霹雳,山洞藏音,越震得人头脑昏眩。接着又听到洞角那堆黑东西爬动,魏达不知那东西深浅,剑舞越疾。猛觉剑尖上碰着那东西一下,便听一声怪叫,黑暗中一个黑影夺门而出。那东西刚才蹿出洞去,便听洞外一个女子声音喝道:“好孽畜!”说罢,便见洞外一道青黄光华一闪。二人听出是那道姑口音,俱都捏了一把汗。这时洞外雷声大作,电光如金光乱闪。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曼娘首先掩到洞口,往洞外一看,不由大喜,忙喊魏达道:“敌人走了!”魏达也跟着出洞一看,外面大雨早下将起来,那道青黄光华已飞回东北方原路去了。二人猜那道姑必然住在附近山谷之中,越觉非离开此地不可,也不暇计及雨中山路行走不便,仍然鼓着勇气寻路逃走。出去不远,忽见前面有一团黑影,借着闪电的光一照,原来是母牛般大的一只黑山熊,业已腰斩两截,死在地上。才想起适才定是道姑发现金光,追踪到此,看见崖旁小洞起了疑心。恰遇见这只黑熊蹿出,以为洞既小,又藏有野兽,不似有人居任;又因天黑雨大,无处寻踪,才拿这黑熊出气,怅恨而去。若非黑熊解围,吉凶真难预定呢!
二人庆幸了几句,仍往前走。山路滑足,不时有山顶流泉冲足而过,好容易越过了天都峰西面。忽然风静雨止,浮云散尽,浓雾潜消,一轮半圆明月,仍旧高悬碧空,清光大放,照得满山林抛清润如洗。空山雨后,到处都是流泉,岩隙石缝中水声淙淙,与深草里的虫呜响成一片,分外显得夜色清幽。直走到天将向明,才翻越完了崇冈,走上平地。二人还是足不停留,又赶了有三百余里途程,日已中午,看见前面山坡下面有一座庙宇。二人昨晚被山雨淋得浑身通湿,所有衣服满包着那部天,不便取出更换,身上穿着湿衣疾行了几百里地的山路,又受了风吹日晒,虽然有功夫的人身子结实,也觉得有点不大舒服。昨晚匆匆中又将带的干粮全部放在鼎湖峰上,一夜半天没进饮食,觉着腹中饥渴,便想到庙中去借顿午斋。走到庙前一看,庙门上有一块匾额,写着“白水观”三字,虽然墙粉剥落,气势甚为雄伟。二人明知这庙孤立山麓旷野,前不挨村,后不挨店,门前冷落,行迹可疑,仗着全身本领,自己是江湖上有名人物,至多遇见同道打个招呼,难不成还有什么意外?便轻轻将庙门铜环叩了两下。待了一会,呀的一声,庙内走出一个小道童来。魏达说了来意。那小道童上下打量了二人两眼,转身就走。一会工夫,从殿内走出一个红脸长须的道人,见了二人,施礼之后,便邀到云房中去落座,一面命道童去准备茶水饭食。魏达见那道人虽然行动矫捷,身材奇伟,倒还看不出什么异样。坐定之后,魏达通了名姓。那道人笑道:“施主原来便是蜀东大侠魏英雄么?这位女施主想便是当年岷山三女之一的赛飞琼熊曼娘了。真是幸会得很!”
魏达见道人知道自己来历,颇为惊异,便答道:“愚夫妇多年业已隐姓埋名,还没请教仙长法讳,怎生得知愚夫妇贱名?请道其详。”那道人道:“二位施主名满江湖,何人不知,岂足为奇?贫道昔年也与二位施主同道,专以除恶安良,盗富济贫为事。三年前遇见家师坎离真人许元通点化,来此修道。俗家姓雷,名字不愿提起,如今只用恩师赐名去恶二字。我见二位施主行色仓皇,衣履湿痕犹在,必是昨晚在山中遇雨奔驰了一夜。想二位施主都有惊人本领,难道还遇见什么惊险不成?”魏达夫妻虽知雷去恶是峨眉门下,到底人心难测,不便说出真情。只说山中遇雨,忽然想起一件急事,须要赶到前途办理等语,支吾过去。道人知他二人不愿实说,也就没有往下深问。一会酒饭端来,二人饱餐了一顿。彼此都是江湖上朋友,不便以银钱相酬,只得道谢作别。临行之时,道人对魏达道:“尊夫人晦色直透华盖,但愿是连夜奔走劳乏所致才好。万一前途遇见凶险,远不必说,如果邻近,不妨仍回小观暂住,不必客气。”魏达、曼娘闻言,将信将疑,因见道人情词诚恳,只得口中称谢而去。
走出去约十里来路,曼娘觉着内急,便叫魏达守在路侧,寻了一个僻静之所。刚刚蹲下解完了手,忽听身旁树林内有人说话,连忙将身站起,无心中侧耳一听,原来是一男一女。
女的道:“你定说天终要得而复失,失而又得,被眼前的一双狗男女捡了便宜逃走,应在此刻得回。按你球象追寻,又一丝影踪也没有。”那男的笑道:“好人儿,你怎么什么事都猴急?我的晶球视影,几时看错过来?今早我同你重到昨晚放光之处,不是明明看见那土洞里的男女脚印么?昨晚已两次被你心急错过了机会,再要心急,天就得不成了,你只依我的话,如得不回天,你从今再不理我可好?”曼娘先听那女的说话声音,就觉耳熟。再一听他二人所说的话,不由吓得胆颤心惊。连忙屏气凝神,轻悄悄绕道赶回魏达身边,说道:
“祸事到了,快走!”魏达见曼娘满面惊慌,不及细问,连忙施展轻身功夫,放出日行千里的脚程,随着曼娘就跑。走出去还没有一箭之地,耳听破空的声音,面前两道青黄光华一闪,现出一个道姑、一个红衣蛮僧,拦住二人去路。道姑高声喝道:“大胆狗男女!竟敢捡我的便宜,盗取天。快将天献出,饶你们不死!”欲知天果落于何人之手,容下回再为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