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盈盈坐在翠盖朱轮马车里,正闭着双目养神。旁侧坐着她的贴身丫鬟挽翠,见状是一丝儿声音都不敢出的,只是屏息静气,恨不能自己这当会隐形了才好。
但过不了一会儿的功夫,一直徐徐行驶着的马车忽然的停了下来,紧接着赶车小厮的声音隔着蓝色绣折枝玉兰花的马车帘子传了进来:“姑娘,到府里了。”
挽翠扭头望了一眼,见周盈盈依然还是闭着双目靠在马车后壁上,一动也不动,于是一时她心里颇为踌躇,到底要不要叫醒姑娘呢。
这般纠结了一会,最终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轻轻的唤了一声:“姑娘。”
周盈盈并没有任何反应。
挽翠并不敢伸手去推她,于是便稍微的提高了些声音,又唤了一声:“姑娘。”
这次周盈盈终于是有了些反应了。
但见长长的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几下,随即一双剪水秋瞳便睁了开来。
初时那眸子里还是有些迷茫之色的,但不过片刻的功夫,立时便又恢复了清明一片。
周盈盈坐直了身子,抬眼望着挽翠,开口问着:“回府里了?”
挽翠连忙点头:“是的呢。还请姑娘下车。”
周盈盈点了点头,于是挽翠便先掀开马车帘子下了车去。
这马车却是径直的停在了周宅内院的仪门前面。挽翠下了车,先前赶车的小厮早就是退下了,一旁有婆子围了过来,放了马凳子在马车旁,挽翠这才伸手打起马车帘子,扶着周盈盈下了马车。
已是日色平西时分,门前两棵香樟树静静的站在暮色里,黑黝黝的一片。
周盈盈皱了皱眉,便问着:“院子里各处怎么还没有掌灯?”
一旁就有个婆子恭敬的回答了一声儿:“这是大太太新近定下的规矩,说是院子里的灯要等到天都黑透了才掌呢。”
周盈盈听了,一些儿都没有言语。
挽翠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就问了一句:“姑娘,咱们现下是回房呢,还是怎么样呢?”
周盈盈不答,却是偏头问着那婆子:“大伯父可回来了?”
“今日老爷回来的早,申时末刻就回来了。”那婆子低眉敛目,躬身的答着,“据小厮说,老爷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花园里的漱玉斋里没有出来呢。”
周盈盈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身朝着花园的方向去了。挽翠见状,忙随后跟了过去。
与前院不同,花园里倒是各处都掌了灯,明晃晃的一片。
路上不时有丫鬟仆妇经过,见着周盈盈,都恭敬的行了礼,然后躬身退至一旁,让她先过去。
周盈盈一径走到了漱玉斋的门前。
漱玉斋却是一处房,门首槐荫掩映,青竹秀美。
门首伺候着的丫鬟们见着周盈盈过来了,忙都躬身对她行了礼,然后立时就有一个丫鬟进去通报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丫鬟就出了来,笑道:“老爷让姑娘进去呢。”
说罢,转身打起了门口吊着的藏青梅花软绸帘子。于是周盈盈便带了挽翠走了进去。
她的大伯父,当朝首辅周元正,正鼻梁上架着一副琉璃镜,站在架前伸手拿着格子上放着的。
周盈盈便福了福身子,笑着叫了一声:“大伯父。”
周元正手中拿着一本《宋史》转过了身来。
他穿了一件檀色锦地暗纹直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高瘦,形相清癯,瞧着就是一副士模样。
见着周盈盈,他点了点头,神色间甚是和蔼可亲的问着:“你回来了?今日去了哪里?可玩儿的高兴?”
屋子顶槅上点了一盏内府所造的珠子吊灯,除此之外,也就只有案上点着一盏纱灯罢了,屋子里瞧着也不是很亮堂。
周盈盈就说道:“伯父您眼睛不好,为何不多点几盏灯?”
一壁就自己走至一旁临窗的平头案上,伸手拿了火折子,将屋中其他的灯也一一的点上了,这才转身对周元正笑道:“今日赵尚的女儿约了我一块儿去她家郊外的庄子上游玩。一大帮子的人,应酬也应酬得累死了,有什么好玩儿的?也就那样罢了。倒是那庄子离着京里路远,所以回来的时候竟已是这般的晚了。”
顿了顿,她又笑道:“可即便是回来的再晚,那也得过来给大伯父请个安。”
周元正伸手让着她坐,随即自己也坐到了案后的圈椅中,摘下了鼻梁上架着的琉璃镜,而后才说着:“给不给我请安又有什么打紧?你累了,直接回去歇息就好。往后若是再这样,很不必再来给我请安。“
周盈盈笑着答应了一声。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周元正便问着她最近可有什么趣事之类的话。
原来每到春日,京城里的闺秀最是繁忙。或是你邀了我,或是我请了你,彼此来对方家中赏花,或是一块儿出去游玩。这固然是因着春日百花盛开,惠风和畅,最适合出去游玩,另外也是因着名门权贵之家的女眷们一块儿交际,多少也能增进两家之间的往来,于家中的男眷们也极是有益的。而像周盈盈这样的,不但是首辅的侄女儿,又甚得周元正的喜爱,才名又是在外,所以众人都喜欢下帖子邀请了她一块儿出去玩。
周盈盈听得周元正这般问,就说着:“左不过也就那样罢了。无非就是玩一些斗百草,投壶,占花名这样的游戏,再不就是谈论着京里又出了什么时样首饰和衣裙,实在是无趣得紧。”
想了一想,她便又笑道:“说起趣事,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