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子看陈六子并没有再说话，于是，就又接口说道：“子仲，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我若是真是一心只想祸乱天下，会隐忍这二十年。其他不说，就说这陆鸣对是不是我言听计从，我若让他带兵打下附近的龙溪、泽川两镇，是不是易如反掌！”
是啊！这也是陈六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当年范军师在韦将军麾下时，一旦将军出兵平定叛乱时，他总是说什么围三缺一，让叛军有路可逃，甚至有时直言可以暗地里资助叛军，养寇自重，这样朝廷就要永远依靠大将军。但每每韦将军听到他说这样的话，都会发雷霆之怒，说他看错了军师，军师也不过是一个想要祸乱天下的妖人而已。但范钦若此人，用兵如神，总是料敌先机，善于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故韦将军虽然很生气，也不舍的真正的杀了他，或者将他驱逐出去。
陈六子曾经借着酒劲问过韦将军，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个妖言惑众的范钦若杀掉或者将他地驱逐出龙骧军？韦将军并没有直接回答过，只是痛饮酒，埋头叹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陈六子知道这军师是有野心的，但为什么会在边城沉寂二十载，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手下有兵有粮。或许能困住他，只有他自己的心，亦或是经常被别人提到的天机。
末了，陈六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于属下，军师是怎么安排的？”
“我手下有一支私兵，有三千百人，一直由范鲁带着，自明日起，他们的训练就归你了！你要将他们打造的像当年将军的亲卫营那样。另外，放剩下的江湖人出城，让他们将我在边城的消息带回中原，希望可以借此招揽一些将军旧部。”范夫子说道。
“好，属下这就去办！”说完，陈六子转身就想离开。
“子仲，等等，若有一日那寇如兰来寻你，……”范夫子说道。
“不必军师吩咐，属下自有分寸！”不待范夫子将话说完，陈六子便接口道。
“好，既然如此，那你去吧！”范夫子接口说道。
陈六子从范夫子家里走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听着沿街小贩的叫卖声，闻着酒馆茶楼飘出的香气，看着在街道上追逐打闹的儿童。猛地想起军师话，这天下若要太平，必然是要有人牺牲的。
乱离人不如太平犬！
他们本已经是远离家乡的流民，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稳定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年前的逃到此处的年轻人，如今多半已成为一家之主，他们同时也是五千护卫营的主力。若真的像军师说得那样，这五千人百战之兵，马上就要为他的所谓大计献出自己的生命。
陈六子很不明白，为什么范夫子要舍弃这五千的百战之兵，反而去让自己训练那三千人的私兵。
街头卖艺的江湖人，看到随意溜达的陈六子，眼神又恨又惧。恨的是因为这个人自己至今无法出城，本来一个体体面面的江湖豪侠，沦落成一个供人取乐的街头艺人。惧的是这个人武功真的很高，自己这般武艺，在他手里连一招都撑不了。江湖豪侠们也是要面子的，于是大家便凑到了一起，这样大家都丢了脸，也就等于大家还是一样，都丢了脸就等于没有丢脸。那些本来就是走江湖卖艺的真正江湖人，早就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初出茅庐的世家公子，他们以为这里的江湖还和自己在中原一样，闯祸了只要抬出自己的门第，其他人就会老老实实的跟自己服软，但这边城的江湖跟他们之前遇到的不一样，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你们谁是带头之人？”陈六子在他们面前停下，咳嗽一声说道。声音并不大，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在下杜浔，京兆杜氏子弟，勉强算是头人。”一个公子越众而出，向陈六子深施一礼道。
陈六子看了一眼这个人，一身月白的长衫，上身还算干净，下摆处满是泥泞，想来已经有几天没有浆洗过了。
“收拾一下，明天就可以出城回家了，这次不收常例！”陈六子对着他轻声说道。
“您说什么？”杜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天，他和这些人为了凑足常例，可是想尽了办法，直到凑银子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这一两银子，竟然如此的难凑齐。他将身上的玉佩当了，偏偏那当铺老板不识货，只给五十钱，若不是饿的实在受不了，自己才不舍的当了那蓝田玉。虽说是每天出来街头卖艺，但他们这些花拳绣腿，老百姓并不喜欢，他们只喜欢看胸口碎大石，咽喉抵银枪这样的花活。可是我们这些人中并没有一人练的是硬功。每天收入惨淡，往往连吃食都不够，那一次他们之中有人尝试这些动作，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受了伤。为了给他看病，不得不当掉自己带来的衣服，甚至有人当掉了自己的宝剑。
“明日可以离开，不需要常例！”陈六子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稍微大一些。
“谢……谢大人！”还未等杜浔搭话，他身后一人迫不及待地说道，紧接着这群人一阵喧哗，甚至有人的话语中还带了哭腔，陈六子听了一阵摇头。
“你们
之中可有人听说过范钦若？”陈六子待这群伪江湖人安静下来，又接着说道。
那为首的杜浔一脸茫然，想来也是，这些人虽说是大家族的子弟，但都不是嫡系之子，即便如此生来也是自带优越性，他们知道的事多是与自己家族利益相关的，还有就是和自己利益相关的。至于其他的，无外乎一些陈词艳曲、斗鸡走狗而已。
军国大事，他们是接触不到的，对于平常人他们是世家子；但在世家之中，他们又是无足轻重的旁支，顶着世家的门楣胡作非为已经是他们最大的特权了。
“可是当年韦将军身边的那位军师？”一个声音低低地说道。
陈六子越过众人，向着说话之人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此刻正抬着头努力的让陈六子看到自己。只见他脸上稚气未退，脸上还带着些泥垢，想来可能是多日没有仔细洗漱了。也因他此刻努力抬着头，陈六子看到他的脖子却是十分白皙，似乎并没有喉结，应是一个闯荡江湖失败的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