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去真定府,见了其同知宋奇。
虽说牵涉案子、被下了大牢的是沈兆谦, 然而颜九渊觉得事情的根儿却未必在他身上。
——沈兆谦一家都在苏州, 倘若是得罪了在那儿为官的宋寒, 沈兆谦从苏州运粮时就不可能那么顺利,这中间能给他穿小鞋的地方太多了,何必曲曲折折地绕到北直隶?
若不是沈兆谦一家……那只能是沈家二老爷, 也就是他的岳丈沈道乾。
他心存猜测, 有意试探, 来了招先兵后礼,着人偷换了那姓钱的盐引,之后又“碰巧”遇到, 发现了他的假盐引, 最后“仗义”出手,捉了人给知府吕际送去, 逼得宋奇先来说话。
当日吕际做中间人, 请二人在家中宴饮, 颜九渊绝口不提沈兆谦之事,到底宋奇沉不住气, 先开了口,当时他的原话是:都督,事已至此,宋某也明人不说暗话, 此次绝非是宋某有意欺人, 实在是我家兄弟被人欺在前, 咽不下这口气。
果然是宋寒。
颜九渊道:“既是我堂兄得罪了宋大人,这便让他来告个罪,然今日之后,前事可就都了了。”
宋奇讪讪的,叹了口气,说:“他原本就是代人受过,哎,既有都督这句话,咱们不计前嫌就是了,日后沈公子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他说罢,神情不大自然地觑着颜九渊。
他这神情,颜九渊已然确定——事情结症的确出在沈道乾身上。
宋奇后面不多说半句,因他刚娶了沈家女儿为妻,沈道乾是他岳丈,宋奇只得先叫屈。
沈道乾和宋寒。
一个原籍苏州,一个在苏州为官,官场里的暗规,此类外官,多会私下结交。类沈道乾这种,多有父母族亲留在老家,要托为官的多多照拂;而为官的是外来,亦要本地乡绅多做支持。
因而,两人应该私交不错才是。
眼下这样闹,看来是有事翻脸。
应当并非官场上公事,否则该有直接或间接相互弹劾的折子。
是私怨,而且是两人都晓得若闹到明面上都没甚脸面的私怨。
闹翻的时间,估计就在去年。
颜九渊捧水浇了把脸,想起前几日他的小妻子说“只有年节才回趟苏州,宋家只是听过,并不甚清楚”的话,啧了一声。
今日沈兆谦见她,两人也是奇怪,沈兆谦开始倒似不认识她一般,可之后如亲兄妹般的熟稔和关切是骗不了人的。
按理沈兆谦常在苏州,而时琬跟着父亲在任上,两人相见的时候也就是年节而已,实在有限,感情倒如此之好?
莫说他二人只是堂兄妹,就算他与颜清这样的亲兄妹,尚不及这般亲厚。
颜九渊抹了把脸上水珠,这丫头……说话不老实啊。
想来内里有事,且还是不好让他知晓的事。
他起身跨出木桶,随便擦了两下,披衣往外走。时瑾等在围屏外面,因刚见过沈兆谦,大哥好好地回来了,又有没发生她担忧的事,先前的惶恐散去,反有几分抑不住的欢欣,殷勤地抱着干巾跟在颜九渊身后。
颜九渊看得想乐,笑她:“你这殷勤献的是不是太明显了点儿?”
时瑾心情好,也跟着笑了,把宽大的干巾兜头盖在他脑袋上,给他擦头发。颜九渊闭着眼睛任她擦,过了会儿,擦得差不多,时瑾把布巾拿开,用手指帮他顺了顺。
指尖儿轻柔,时不时地触到颜九渊的头皮,他攸地伸手一抓,准确地抓住时瑾的指尖,把她往前一拉,说:“是不是故意的?”
时瑾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瞅着自己要亲到他的脸了,赶紧摇摇头,绿绮在门槅处禀道:“大公子已经拾掇完,过来了。”
颜九渊看她一眼,这才松手,起身穿上时瑾备好的长衣,时瑾帮他挂了腰间玉佩,一块儿到堂屋去。
沈兆谦简单梳洗一番,游妈妈又给他淋了回艾叶水去霉气,这时心绪冷静不少,只看着沈时瑾的眼神更为心疼。
颜九渊回府还未去见过靖国公,因让兄妹俩先说着话,他去见过父亲,稍后回来一起用午饭。
等他走了,兄妹两个相对,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沈兆谦咳了咳,先开口道:“游妈妈都与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