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江南郾城·疫鬼
白珏的老爹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不仅十七岁就稳坐江南郾城第一富商家族的家主之位,还目光长远地避开了兄弟阋墙的危机。
白氏家主膝下有两子,他把长子培养成了见识、谋略、胆识都一等一的继承人。随即他把幼子放在锦绣堆里,养成了个娇气的小少爷,还在招摇撞骗的酒鬼掌门上门时,把白珏送上了九嶷山。
求仙问道在民间颇受欢迎,哪怕是吃不饱饭的穷乡僻壤,也随地播撒着得到飞升的美梦种子。江南郾城的富商们虽看不上九嶷山这种小门小户,但前有江楼掌门,后有玉城君,也算是撑起了一点脸面。
私底下,富商们看着自己为了家产斗得不可开交的儿子们愁得头发白了一片的同时,也在酸溜溜地谈论白家那个省心的小儿子。
“你们白家有这个规矩,我们九嶷山可没有。”上官策冷冷地说,“这是你烂泥扶不上墙的理由吗?”
“这你就不明白了,”白珏伸出一根手指头,神神秘秘地说,“习惯是很难改的。我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里长辈对我唯一的期望就是——省心。”
“我对你的期望现在多了一条,”背靠柱子,抱着剑闭目养神的苏若秋忽然开口,声音清冷,“闭嘴。”
白珏从善如流地闭嘴,并且无声感叹,小师妹不在的日子里,小师姐的杀气真是越发重了。他穷极无聊,拍手唤来院子里伺候的丫鬟,让人给他拎了只翠羽的雀儿过来玩。
上官策看不上他这副纨绔派头,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头占卦去了。
三人所在,正是江南郾城白氏。
前几日,鹤风接到稽查司掌使的密函求助——萧暨一死,仙盟立刻四分五裂,原先的戒律司已经彻底被朱雀门掌控,天演司则不知所终。而萧暨生前唯一牢牢握在手里的稽查司,则由他的亲传弟子松石接手。
松石在密函中称江南郾城一带有疫鬼出没,而稽查司自萧暨死后,只剩下一些散修,恐怕没有办法处理。
鹤风倒是不惧疫鬼,只是发愁这几个小鬼该怎么办。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对九嶷山虎视眈眈,连京又不在,护山大阵未必万无一失。
思来想去,鹤风还是觉得把他们带在自己身边最安全。
毕竟九嶷山的护山大阵不是没有碎过,倘若有个万一,怕是九嶷山就要自此绝后。
鹤风已经带着容许先行去了稽查司在江南郾城的分司,而身上嫌疑还未洗干净的苏若秋则被勒令不许出面,以免再生波折。若是容许见了白家这清静的一幕,定会后悔没有早几年把苏若秋插进这两人中间。
好比在花枝展招的孔雀和倔强耿直的水牛中间塞了一只小憩的老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出口气都要小心翼翼地打量老虎的神色。
“你们说,小师叔和小舟上哪儿去了?”白珏长叹一声,忽然问。
稽查司。
“疫鬼乃是鬼修以疫病和血气炼制,种在活人身上,望之与活人无异。”堂上,松石面对着几十个修士道,“只要有疫鬼在的地方,便有疫病源源不断地产生,永无止境,早前也曾有过一只疫鬼屠灭整个城镇的事发生。江南郾城人丁富庶,来往客商络绎不绝,若是不及早揪出疫鬼,怕是疫病会就此传播出去。”
“掌使,您也知道江南郾城人丁富庶。”有一个修士苦笑道,“如今稽查司不比从前,我们怎么找?”
稽查司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连松石都沉默了下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有办法。”
松石听见这人的声音,精神为之一振,抬头望去,只见两人并肩站在稽查司的大门口。
鹤风摘下斗笠,一手拎着酒葫芦,慢悠悠地走进了稽查司。
席上的人不住地打量他,倒不是认不出这个醉鬼,恰恰是因为认识他,才觉得不可思议——九嶷山自己惹了一身臊还没撇干净,就敢出来晃悠,也可以感叹一句勇气可嘉了。
容许对着上头的松石远远地一作揖,道:“古籍记载有一种阵法,名为‘捕阴’,就是用于搜寻阵内的邪祟。”
“可是江南郾城如此之大,这么庞大的阵法,如今怕是只有玉城君可以支撑。”说话的人不住地往容许身后打量,流露出失落来,“可我看玉城君并没有和两位一同前来。”
“我已经传信给他了,他很快就会来。”鹤风一撩袍子,往松石脚底下那块地一坐,摇晃着酒葫芦道,“诸位在此之前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鹤风掌门请讲。”松石恭恭敬敬地说。
“此事凶险,少不了要以命相搏。但是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谁也不想送死,人之常情罢了。有惜命的道友,现在就可以走。若是阵前搏杀的时候临阵倒戈,或是逃之夭夭,在下不才,愿替松石掌使清理门户。”
鹤风说完这句话,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有人气愤于他的言辞,有人也是真心担忧自己的安危。
毕竟疫鬼不是什么人都能炼出来的,而如今的稽查司已经不是从前的稽查司了。山海门内的势力本就错综复杂,萧暨一死,还一把掀了仙盟偌大棋盘,门内如壁虎断尾,立刻就把松石给剔除出去了。
松石领着稽查司,就像海里难支的孤木。
陆陆续续地有人离席,最后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拆了你的草台班子,真不好意思。”鹤风打了个酒嗝,拍着松石的肩膀说,“你师傅一手打破棋局,不是要你跟那些臭鱼烂虾一同唱戏的。这些人,撑不起修真界。”
松石并不生气,只是作揖道:“请前辈指点。”
鹤风按住了他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师兄和你师尊都是蠢货。”
松石一愣。
“没有人能救修真界。一人惊才绝艳,固然可以逆改天命,却抵挡不了人心各异。哪怕天下第一可以一时镇压他们的野心,却镇压不了一世。他们都不明白,妄想以一人之躯阻挡千万人的洪流。”
鹤风仰头喝了一口酒,踱着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