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烛白第七次站在昆仑山的大雪中,麻痹的心脏缓慢地复苏着。她还没从墨寒川在自己怀里魂飞魄散的痛苦中回过神来,十二劫又把她扔进了下一个轮回里。
羽烛白感受着知觉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些恍惚。
刚刚结束的那一次幻境,她直接赶在墨寒川前往无量天之前杀了神帝,可墨寒川还是死了。他死于天道降下的天谴。白紫色的雷火坠落在她的眼底,墨寒川连掷出十二道瞬移符,赶到她身边,替她挡下了焚烧神魄的天谴。
他把羽烛白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一如当年用脊背去挡山墟君落下的剑。
只是天道终究不是心软的山墟君,不会手下留情。
羽烛白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墨寒川,可还是抑制不住心脏颤抖。
“烛白,怎么了?”
屋子里的人见她站在门口不动,走过来要拉开门。羽烛白狠狠地拽住了门把手,从外面死死地将门扣合,不让里面的人出来。
“你干什么?”墨寒川怒了,拍了一把门。
羽烛白留恋地看着灯火在窗纸上映出的那个剪影,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没有和墨寒川说过,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她都是怎么过来的。昆仑山的每一片雪都有他的痕迹,她在漫天的大雪里,就要被密不透风的悲伤淹死。
如果我没有离开昆仑山。
羽烛白想,如果我听了山墟君的话,没有到这乱七八糟的因果里搅和一遭,寒川就不会被人抽了龙骨,更不会死。他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就不会在魔界的血污里摸爬滚打,不会一辈子要遮着自己的容貌和眼睛,不能见人。
我很后悔,我已经没有重来的机会,但至少我还能保护你。羽烛白轻轻地把额头抵在门上,门后的人消停下来,像是隔着这层木板感受到了她的难过,连声音都小心翼翼下来。
“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墨寒川问,“你让我出来。你是不是又哭了?”
羽烛白哑然失笑:“寒川,我已经不是那个除了血统什么都不是的小女孩了。我早就哭不出来了。”
墨寒川沉默。
这是墨寒川上无量天被神帝抽出龙骨的前一天。
羽烛白还记得,那个晚上墨寒川隔着跳动的烛火看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叮嘱她不要争强好胜,不要多管闲事,凡事要多考虑自己,三思而后行。墨寒川鲜有那么啰唆的时候,平时他只要温柔地注视着羽烛白,她就会败下阵来,他说什么自己都无法拒绝。
后来她回想起来,只觉得痛彻心扉。
墨寒川分明是在留遗言,他生怕自己走后,羽烛白一个人过不好。他恨不得一笔一画把羽烛白每天吃什么都安顿好,可是他来不及了。
你当时在想什么?羽烛白怔怔地伸手去拂窗纸上那个剪影,心止不住地疼,你看着我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曾有一丝犹豫?
你为什么非要去赴那个死局?
时至今日,羽烛白仍未得到答案。
“寒川,对不起。”羽烛白想象自己亲密无间地抚摸他的脸颊,就像她做噩梦的时候,墨寒川摸着她的头哄她入睡。
“你没有对不起我,”墨寒川察觉到门上落下的结界,心里生出不安来,低吼道,“开门!”
“我很想去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住,最好我们的小院子边上还有一片湖,一年四季湖水都是绿的,清澈得可以映出天光云影来。”羽烛白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去。只要你在,我可以永远留在昆仑山。”
墨寒川隐隐察觉了她话语中决绝的意味,慌乱起来:“烛白,你先开门。”
“这些话以前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当时太小,总觉得你都知道,总觉得以后很长。其实寒川你啊,也是个迟钝的笨蛋,我不说,你就真的不知道。”羽烛白在门上落下最后一笔阵法,结界笼罩了整个朱楼,“在我心里,寒川就是最好的人。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转身离去,抛下朱楼里墨寒川声嘶力竭的呐喊。
无量天风云剧变。
一尾通体雪白的巨龙卷上云霄,所到之处必有霜雪随行。
白龙山脉般宏伟的身躯撞碎了无量天的大门,神祇们的惊呼和刀剑她统统视而不见,绚烂华丽的法术落在白龙的鳞片上,也不过溅起点点花火。
“你不是要我选吗?”羽烛白咆哮着,“那我就选给你看。”
“沧雪,停下!”神帝喝止道。
白龙径直冲上了无一台,把纯白石料堆砌的高台撞得粉碎。与此同时,云间翻涌的雷火终于坠落下来。
羽烛白像是从高空跌落的人,猛地清醒过来。
四肢上扣合的铁链猛地收紧,几乎要绞碎她的骨头。羽烛白在剧烈的喘息后渐渐恢复了平稳的呼吸,随即在黑暗中放声大笑起来。
“怎么不继续了,不敢了?”羽烛白张狂地说,“不用试探我,再来多少次都一样。谁杀他,我要谁死。”
十二劫里空****的,没有人回答她。
“我始终想不明白,寒川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一半神血一半魔血,你就如此容他不得吗?天下之大,你甚至不肯给他三尺之地栖身。”羽烛白真情实感地唾弃道,“这就是你的善恶功过,还真是一目了然……粗暴又愚蠢。”
“寒川,是昆仑君的名字吗?”
羽烛白猝然收声。
十二劫角落里亮起一点灯火,她警惕地端详着灯火后无声无息的离曜。几日不见,离曜竟然肉眼可见的苍白消瘦了,难道被天道降灵的殊荣也会有反噬吗?
离曜见羽烛白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还真是把那条黑蛟保护得很好,外界还从未有人听过‘寒川’这个名字。‘昆仑君’这个名号是假的,师尊这个身份想必也是假的,你就那么珍视他?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羽烛白的目光从他石雕般的面孔上划过,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容不似嘲讽,也非轻蔑,倒像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离曜有些动容,自从昆仑君身殒之后,他再也没见过羽烛白这样轻松恣意的笑。
“你说得对,他不是我的师尊,也不是我的兄长,”羽烛白叩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地剖白道,“他是我的心魔。”
“心魔”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用来形容那个在她面前不能被提起的人,竟然有几分缱绻缠绵、至死方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