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烛白下山的第一天就给墨寒川寄了信,信纸被折成纸鹤飞回昆仑山。
她从出生起就很少离开墨寒川左右,初学这个法术不甚熟练,话又碎得恐怖,纸鹤费力地扇了两下翅膀却仍驼不动她一箩筐的废话,索性在她满怀希冀的目光中自暴自弃地摔了下来。
羲和对带孩子很有经验,天真坦**的羽烛白明显比别扭骄矜的离曜好对付,顺毛摸就行了。
“要不分几次寄好了。话说回来,昆仑山上还有别人吗,也是白龙血裔?”
羽烛白含混地应了一声,埋头折纸鹤去了。
羲和也没多问。
墨寒川在烛火边煮茶,手边放了一摞字帖。
羽烛白写字极丑,被山墟君勒令练了很久才勉强有个模样。她练得不情愿,字帖也就随手扔,桌子底下、床被上、窗外,最离谱的是梅树下的雪堆里都能掏出来几张。
墨寒川把那些惨遭**的字帖一张张捋平褶皱,铺平整压在匣子里,按时间顺序一一排列好。
山上呼吸单调的风都比他有意思。
他眼界低垂,盯着煮沸的茶水,有些疲惫。
窗户上传来密集的“咚咚”声,像是鸟类坚硬的喙在敲击木头。墨寒川愣了愣,昆仑山除了他和羽烛白,再没有第二个会喘气的。昆仑山大禁又是个桀骜的,主人不点头,神帝的信使也只能在门口等着。
他打开了窗户,一堆小影子被风推搡着糊了他一脸。墨寒川眼疾手快地拍灭了烛火,免得那些小东西被火苗燎了。清透的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照亮了桌上雪堆似的垒在一块的纸鹤。
墨寒川随手拆开一只纸鹤,女孩活泼泼的声音响了起来。
“寒川,我到了最前沿的战场。这里是一片无名海域,跟上说的很不一样,没有海鸥,也没有在沙子里下蛋的小海龟。也许是因为有魔种在吧,等把魔种赶回葬骨川另一侧以后,我们可以来看海。”
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玩啊。墨寒川的唇边露出浅淡的笑意。
“这里有一对兄弟,好像是凤凰。那个哥哥对弟弟真好,他弟弟晕过去,他急得不行。要是我也有兄弟姐妹就好了……不过寒川对我也很好!”
墨寒川心想,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不过山墟君对女孩似乎要宽容一些,如果羽烛白有个哥哥,想必他长大的过程会更加艰难。
“我杀了一头魔鲸,有半个小山那么大。我想把它的骨头抽出来给你做箭。不过你会不会觉得不干净啊,神木做的箭和魔兽骨做的箭一样吗?”
“这里安静下来以后有海潮声,很好听。凤凰的哥哥给了我一个甜点心,凤凰哥哥是好人!
“我好想你啊,你一个人在山上会不会害怕?如果你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的话就大声喊我的名字。”
寂静得只有风声的屋子一下子被女孩絮絮叨叨的话塞满了,好像这个人就在这里,被罚了就踩着步子在墙角走来走去,开心了就扑上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困了就趴在他的膝盖上睡觉。
墨寒川觉得自己的胸腔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塞满了。
羽烛白拨弄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毛球,或许是神祇的气息太密集,小家伙被吓得不敢探头,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羽烛白也不急,五指拢着它的身体,拨动着它转了一个圈。
几番下来,毛球被她折腾得晕头转向,抱住四肢把自己团成一坨的力气也没了。
“原来是只狐狸。”羽烛白拎着毛球的后颈皮,把它提了起来。
毛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四只爪子,毛茸茸的耳朵一抖一抖的。它的眼角细细长长,眼珠子却很黑,不显得聪明,反倒可爱得有些笨拙。他也不是纯白的九尾狐,毛色乱七八糟的,尾巴还不知道被谁啃了一角。
“长得真丑。”羽烛白撇撇嘴,嫌弃道。
小狐狸好像听懂了,眼角也塌了下来。
“应该是妖族被魔种抓走的幼崽。”羲和从她手里接过小狐狸,端详片刻说,“嫌麻烦的话交还给妖王处理就好,这些日子有很多这样的幼崽,一家子被魔种一窝端掉,大的杀掉,小的被带走唤出杀性,或者干脆吃掉。”
“杀性?”羽烛白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不讨喜的小狐狸脸上就写了一个“憨”字,点点头肯定道,“那这一定是他们的肉菜了。”
羲和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不忍杀它,所以失手放走修罗王,是心存慈悲。怎么看起来不太在意它的样子?”
“我救了它不代表我要养它啊,它看起来就,”羽烛白伸出一根指头上上下下地扫了小狐狸一遍,一言难尽道,“不好养。我没养过这种看上去就很脆弱的小东西,万一养死了怎么办,那不是白救它了吗?”
她心说,要不是墨寒川,我连我自己都不一定养得活。
“愚蠢的慈悲。”边上悠悠转醒的离曜哼了一声,“为了一只杂毛狐狸放走了修罗王,你知道这会害死多少像这只狐狸一样的妖族幼崽吗?”
“那我已经失手了,”羽烛白呛声道,“你要是气不过,上来砍我一刀?”
“不知悔改!”离曜瞪着她。
“你以为你在教训谁啊?”羽烛白也不耐烦了,“将来的事我管不着,但我要是把这只狐狸连着那个魔种一起劈了,我就能问心无愧吗?动摇的不是你的道心,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替这只话都不会说的小狐狸同意它可以为此牺牲了?天真。”
羽烛白扔下这句话,连羲和给她甜点心的情分也忘了,拎着小狐狸转身就走。
这番争吵为她和离曜几万年以来的龃龉开了个头,此后的神界一旦有哪个神把羽烛白和离曜相提并论,就要惨遭两人轮番挤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