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面积不大,撑死不过十来平,两侧没窗,暗的如坠深夜。 三十来度的天里,只有桌旁立着架老旧风扇在呜呜吹着风,劲儿不大,擦过皮肤时带着空气独有的丝丝闷热。 路炀捏着耳扣耐心等了约莫半分钟后,右侧角落终于传来一道咔哒开门声。 “取包裹自己搁外边找,我这又不丰巢——” 来人话音未落,眼角余光陡然瞥见路炀,霎时嘴边的烟都忘了抽,愣在原地好几秒才回过神,满脸惊讶道: “哟?路炀,你怎么来了?” “放假,顺路来取东西。”路炀顿了顿,目光轻掠过对方手里的烟,不由眯了下眼:“你就这样在里头抽烟?” 女人嗐了一声,俯身随手将烟碾灭在木桌上:“习惯了,待会儿开窗散散味就行,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路炀垂眼扫过木桌,五彩斑斓的涂鸦上印着无数个相似的黑点,这人俨然已经不是头一回把木桌当成烟灰缸使。 他不由蹙眉,踢了踢桌角:“少抽点,再碾下去这破桌早晚有天要烧起来。” “嘿,不愧是学霸,训起人来都比我们有谱,” 女人随手丢了熄灭的烟头,吭哧笑道: “不慌哈,这桌子从你爸念初中那会就有了,风吹雨打造作三十多年也没烂,还能被你周姨我这两口烟给香消玉殒?——这词是这么用的吧?” “……” 路炀叹了口气:“这词是给您再不戒烟的很久以后用的。” “化人啊。”周姨恍然大悟,旋即又笑起来:“快算了吧你,给a们用还差不多,我一个alpha用个毛,你也不嫌磕碜人。” 她话锋一转,又揶揄问:“又是来拿你那宝贝板儿?” “嗯,”路炀懒得纠正宝贝那俩字,反正也确实差不多。 他捏着耳扣,拇指在银面上轻轻摩挲,简短问:“在这儿么?” “在,”周姨拽了下半指手套:“搁后面呢,我去给你拿。” 与空旷的店内不同,那扇半开的门后塞满了东西,俨然是个小仓。 从路炀的角度望去,恰好可以窥见半边走道,墙壁上头正竖挂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滑板,再往里一些则立着好些个比人还高的不锈钢货架。 借着橘红色灯光可以勉强看清,货架上头除了颜色各异的滑轮板面外,更多的是各类组装用的零件与轴承。 路炀的宝贝板十之八九被放在了挺里头的位置,隔了好一会儿,周姨才提着一样长物从屋里徐徐走出。 “你之前那张砂纸磨的都快不能看了,前几天正好新到了一批,就帮你换了张,”周姨将滑板递给路炀,“还有你之前选的板底也给你换了。” 路炀接过滑板翻了个面,只见板底果不其然贴着副崭新贴画,深黑的底色中央是一只端坐在地的深红色猫咪,瞳孔漆黑,眼皮微垂,尾巴慵懒地盘踞在身侧。 简单而生动。 与市面上流行的繁复夸张、非龙既虎的图案可以说是两极差。 “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周姨得意完,见路炀直接将滑板往地上一放,又提醒道:“轴承和滑轮我也保养了,你不检查检查?” “不用,”路炀扶住滑板立在脚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总共多少?” “共个屁,这点钱还用得着你个小王八羔子出?”周姨眉峰一扬,手疾眼快地摁住了桌面上的二维码不让扫,手背朝外一扬,叠声道:“滚滚滚!” 然而路炀速度比她更快,只听手机叮的一声,下一刻,一道夹杂着细微电流的机械播报音在店内响彻—— “您已成功到账500元。” 周姨:“我靠!” 尾音未落,只听一声“咚!”,路炀已然蹬着滑板朝前滑去,门口三公分高的水泥门槛都没能阻拦他的速度。 周姨只觉眼前有道人影带起滑板朝上骤然一跃,旋即耳边响起咣当!一声,滚轮沉闷砸落的动静震动鼓膜。 再回过神时,挺拔的少年已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 周姨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夺门而出: “你丫滑慢点!上回崴了脚别又浪——小心把你妈招来你就完蛋了!” “你妈”尚还远在地球另一端,任凭她往日如何本事通天,这会儿也天高皇帝远想管管不着——否则路炀也不会特地过来取这一遭。 巷子逼仄狭窄,久经磨砺的水泥路破烂不堪,坑洼成群,装修散落的碎石与沙土将本就崎岖的道路更添了一层颠簸,这种路
面情况哪怕是自行车来了也不敢骑快。 路炀却仿佛没感觉,速度非但丝毫不减,路过钢筋水泥绿网罩时,一只脚陡然在地面一蹬,生生又加了速。 直至周姨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徐徐抬起没有背包的那只手随意一摆——那俨然是个表示自己听见了的手势。 嚣张的不可思议。 周姨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半晌才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住,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小王八羔子,技术居然比他爹以前年轻时候都要好了……” · 天色渐暗,世界又一次步入喧嚣,马路两侧街灯徐徐亮起,滚滚而来的晚风裹挟着难以忽视的车尾气,一刻不停地朝街边路过的人们席卷而至。 路炀踩着滑板路过一处公园时,才终于缓缓掏出已经震了好一会儿的手机。 微信上方亮着好几个红点,路炀掠过宋达的表情包攻击和周姨的转账,一路划至中端,点进一个备注名为“小姑”的对话框。 最新一条消息源自十分钟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路炀踩着滑板末端拐了个弯,滑入街旁公园大门,拇指扫过键盘。 -l刚下车,明天过去 -今晚去我爸那 窗口上方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对面的人似乎删改了好几回,才终于发过来一句点到为止的消息。 -小姑:那我明早去接你吧,路上小心,到家记得跟我说声。 路炀盯着前半句,犹豫片刻,还是回了个好。 时间已过饭点,公园喧杂吵闹,临近假期的傍晚人流格外密集,穿着校服的孩童精力充沛地四处狂奔,饭后或散步或运动的老太太们均是步履匆匆。 路炀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正想转身离开时,眼角陡然瞥见远处偌大的凹坑,里头俨然是个篮球场。 篮球健将们的夜消遣俨然还没开始,仅有的几人坐在旁侧围成圈的台阶上运球热身。 大概是也充做观众席的缘故,台阶每层被修的格外深,短短不过六七排,从上至下硬是拉出了米高度,年纪小点儿的学龄前儿童家长都不敢让靠近。 周遭蹬着三轮滑板车的小孩也十分自觉地将这儿视为禁区,任凭前头多么潇洒不羁,滑至一米开外的位置,便马不停蹄地踩下刹车调转车头。 ——唯有路炀是个例外。 只见他在临近长阶时,长腿陡然在余热尚未褪尽的水泥地面上用力一蹬,本就处于高速的滑板登时如弓箭般飞驰而出! 他穿越人海,冲破夜风,前轮触及边缘的刹那,鞋底擦过砂纸,重重踩至末端,勾板起跳一气呵成,无所畏惧地向上一跃—— 刹那间,四面八方所有的动静似乎都在这一刻,随着身体的飞跃,如潮水般朝后褪去。路炀微微喘着气,只能听见呼吸与心跳在震响鼓膜。 砰砰、砰砰! 风从发梢拂过,帽檐似乎向上滑去,路炀却仿佛毫无知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弯下腰,左肩挎着的单肩包阻挡不了他将身体弓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右手触碰到板面的瞬间,腾空的身体毫无征兆地旋转、飞舞—— 路炀在这一刻逆着风,抬起了头。 他望见葱郁绿树排列而出,鳞次栉比钢铁建筑;夕阳下坠,地平深红,半轮月牙徐徐攀升,层层薄云迎风远去。 华灯初上,灯火辉煌,触手可及的璀璨人间凝聚眼底。 路炀却在这惊鸿一瞥间,越过无边阑珊与喧哗,突兀地对上了一双眼。 “——咣当!” 滑轮重重落地,带着板上的人朝前浅浅一送。 路炀下意识踩板后刹,众目睽睽之下被惯性带着朝后转了百八十度。 周遭沉寂半晌,旋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卧槽,兄弟牛逼!” “这么高都敢下来,还能转,这技术跟耍杂技似得。” “妈妈我也想学那个!” “你会学个屁。” “能再跳一次不?我想发朋友圈!” …… 路炀无视了四面八方的声音,也顾不上去捡脚边落下的鸭舌帽,黑发再次洋洒垂落,阴影向下笼罩,遮住眉眼大半,只余左耳那枚银色耳扣在微光下盈盈闪烁。 他踩着滑板向后转过脸,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逡巡着台阶之上,掠过无数张或惊讶或兴奋的脸,最终定格在一台被高举的单反相机上。 ——黑色相机体积不大,向外长凸的镜头却格外显眼。 它表面镀着
层淡光,间隔十数米的距离,由上而下,如一轮银月般无声无息地照向了路炀。 夜幕笼罩,群星不见。 璀璨灯火在这一刻又被喧闹重重覆盖,消弭于远方。 相机主人似乎拍完,终于放下臂腕,露出一张即便隔着遥远距离,也依然看得出俊美的脸庞。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杵立在鼎沸人海之中,安静地仿佛与世隔绝。 却在刹那间像是感觉到注视,垂下眼,越过无数道灯光与阴影,同路炀四目相交。 时间有瞬间的凝滞。 人海茫茫,台阶之上灯光万丈。 少年在相机后居高临下地凝视片刻,继而徐徐扬起一边眉。 喧闹归笼的顷刻,路炀蓦然回神,他俯身捡起帽子往发顶扣去,单脚一踩翘端,稳稳接住飞起的滑板横托至身侧,下一刻只见他身形猛然调转,朝后方台阶迅速奔去。 路炀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边缘,旋即长臂一伸,在那位相机主人转身离开的前一秒,骤然抓住对方后领口。 “——给我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