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孝子情已经深深地令迟墨所折服了。
太后听迟墨夸过小皇帝。
太后自己也承认,“他是个乖孩子。”
她这么说着,脸上却是苦笑着。
迟墨适时地将从宫女那里接过的药汤递了过去。
她小小地抿了一口,也不管苦涩的药汤浸在舌根,又说,“他从小就让人省心。”
她说了一件事,是小皇帝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小皇帝还不是小皇帝,他甚至不是太子,只是一个皇子。
然后,这个小小的皇子去种了一盆花——
“花?”迟墨有些疑惑。
“是啊。”
太后收回有些走神的思绪,笑了笑,捧起手中的药汤又小小地喝了一口。这种斯秀气的喝法让迟墨不敢苟同。
“一盆金色的万寿菊,说是要送我的生辰贺礼。也是难为这孩子每天从上房放课后就去御花园倒腾这东西。”
她轻笑了两声,尾音中难得带着几分真切的笑意。
迟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太后于是又说了几件小皇帝小时候的事情,也不屏退左右,就这么枕在软榻上倚着身后的冰枕对她细声说着。
迟墨无所谓地听着,偶尔应一声证明自己是在听着的。
就在太后说到小皇帝有一次下观鱼台子想摸条鱼上来时,有一个一身水蓝宽袖的宫女款款行来。
她俯身在舒景岚的耳边不知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却令她将眉都皱了起来。
舒景岚于是看了她一眼,“他今儿怎么得空来了?”
宫女笑而不语,主子的事儿她们总是不好议论的。
好在舒景岚也没真的想听她的回答,将手上还剩着一半的药碗递了过去,说道:“他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我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那宫女接过便俯下柔软的腰身,温声应了一声“诺”就以这样的姿势小步往后退了几步,等退到了檀炉的桌旁这才又直起身,回身向殿门走起。
不多时一个锦衣玉冠的青年便从漆红的正门走了起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舒景岚拨了拨手上殷红的玳瑁,将眼眸垂下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她这么说着,话语中却是藏了几分笑意。
迟墨瞬间便反应过来了,这该是贤王云久辞,舒景岚的幺子。
后宫一向是尔虞我诈与八卦最为盛行的地方,他们暂居的地方虽说清净,但也免不了传来几句流言蜚语,迟墨权当下酒菜听了过来。
先皇云逸楼平生后宫就仅有两个女人。
一个是皇太后舒景岚,另一个便是皇太妃封箬韵了。
有传言说先皇即位初期对太后厚爱有佳,恩宠不断,帝后和谐,鹣鲽情深,云逸楼甚至许诺舒景岚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若是他再昏庸一点,那么估计也是能做出烽火戏诸侯只为付取一笑的事的人。
只是云逸楼并不是一个昏君。而他对舒景岚的承诺也止到第五年开春。
——红妆开十里,筵开吉席醉琼觞,银蟾影连城。
云逸楼迎娶封箬韵的时候摆了整整五十台嫁妆,金银珠宝各色手玩更是如流水一般涌入封家。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许下复又毁去的承诺才最可笑。
迟墨不知那时候的舒景岚是否是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舒景岚显然也没有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意愿。
她膝下三子,长子云锦黎,幺子云久辞。唯有次子死于幼年的一场天花,销声匿迹。
有人猜测云久辞的名字便是她因为次子早夭的缘故才取了这样的名字。
否则,久辞——久辞。这样不吉的名字如何能在宫中站住脚?
虽然迟墨倒是觉得这名字说不定会更有深意。
正这么想着,舒景岚身前的青年便起了身,抬起了清俊的面容微微讪笑着,“母后是哪里的话——”这么说着,话音在看向舒景岚身侧坐着的迟墨倏得戛然而止。
“你……”从他口中带着几分诧异地吐出了半个字眼,便没再说下去了。
迟墨将他认出来了。
这不是风月阁中帮她装了门又听他念了一整晚的医的人吗?
还真没想到堂堂贤王还有逛花楼的爱好。
她这么想着,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舒景岚,便出口随意调侃了一句:“贤王殿下是来听上次没念完的半本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