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34章 离间计

谢乾灵那边交代完所有事情后,我与碧环原路返回。谢乾灵的袄子被我拿来挡雨,碍于明天孟韬要来搜查,我不敢留他的东西在自己屋里,所以阿谯一路跟来,走时带走了袄子。 屋内灯影错落,炭火通红。我抱着膝头坐在床榻上一团被衾中间。碧环抽出我头上的银簪,一头青丝散在被衾上,洒下一片潮湿。 碧环一绺一绺地擦拭着我的头发,“郡主要问的事情,奴婢问出来了一些……按阿谯的说法,四殿下似乎真的没有娶郡主之意,孟师爷所言,有几分可信。” “原话是什么。”我打了一个哈欠。 “原话啊。”碧环话里不知是苦笑还是嗤笑,“奴婢竟没猜错,那个阿谯……确实对奴婢有意。奴婢暗示了几句稍稍逾矩的,他便坦白说,若是郡主真能嫁四殿下就好了,如此,他与奴婢也能成。奴婢趁势往深了问……” 碧环在套话方面很有本事。她所说的“往深了问”,绝不是直接问,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地说:“担心什么?郡主和四殿下这么进展下去,难道还会有变数?” 阿谯急了:“可是,可是……唉!” “什么可是?你不愿意了?……不是因为这个,莫非殿下不放你走?……这也不是,那还能有何阻碍?” 阿谯是谢乾灵的跟班,谢乾灵有过什么秘密,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几乎都会落在他眼里。阿谯城府不及他主子,但却也不会泄密,这靠的是一种十分粗暴的分寸感,即但凡涉及朝局政事,他就闭口不言。碧环以前试过套话,都没成功……于是今天改变策略为□□。 阿谯脸上显出的几分落寞,印证了孟韬所言为真。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本该是让人痛心的一件事,我心里却泛起一点庆幸的滋味来。幸好为时尚早,我还没有对谢乾灵抱以绝对的信任。 “既然四殿下……真的可能有害郡主之意,咱们该怎么应对?” 消极应对也算应对。我现在颇有一种“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吧”的决心。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开始转移话题,“阿谯他对你有意思,那你呢。” 碧环苦笑着摇了摇头,“郡主说到哪里去了。阿谯是四殿下的人,奴婢是郡主的人,奴婢分得清立场。郡主还记得奴婢说过的话么?‘人间是是非非,终于有道可循。’郡主就是奴婢的道,奴婢是不会离开郡主半步的。” 人间是是非非,终于有道可循。 当时清晰有力的声音,到今天还回荡在我心底。 而我此刻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的道是我,我的道在哪里啊……” 脑袋沾上木枕时,困意已不允许我思考这个问题。 漫长的一天终于要过去。粗略计算一下,距离明早还有一个半时辰。减去半个时辰背孟韬教给我的台词,半个时辰重新推敲所有细节,今晚我还剩半个时辰的睡眠时间。明天周从安来诊脉,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大惊小怪呢。 - 次日清晨正是雨后初晴,孟韬带着一大队人撞开了州衙的大门,理由是“侯府有军事机密失窃。因与州衙一干人等往来密切,不得不来搜查”。 章全好说歹说地拦了几回,最终没拦住那打仗似的的阵势。 没过多久,搜查的队伍就在我的屋子门口列了整整齐齐两队。 我的第一场戏,是假装拒绝搜查,造成争议,引来州衙众人。这众人包括防治瘟疫的宣抚使唐乐知,谢乾灵及其幕僚,还有各级州官以及正好在场的县官。 第二场戏,招认。两张舆图很快被搜出来,对此,我作了如下解释:“是我自己偷的,我不是在侯府待过一段时日么?……这有何不可信?就算正好是四殿下带走我那日失窃,难道我就不能偷?……也罢,还是瞒不住师爷……师爷别动刑,我说就是了。图是四殿下交与我,托我转交剑南使团的。只是我也不知这东西有何用,是用来打仗么?” 所有人脸上写满了震惊。 然后,孟韬轻轻一笑,摆出了其他我事先也不知情的证据—— 首先是一叠信件,大致内容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与剑南联络的,一类是与谢乾灵联络的。经众人比对,可以证明这是宋墨成的字迹,当然不排除模仿的可能。信里还显示了诸多细节:谢乾灵通敌,是为获取剑南对其争储的支持;剑南方面联络的人是叶兼;谢乾灵曾许诺宋墨成高官厚禄。 “据在下所知,这位宋参军前些日子当街遇刺了?除了杀人灭口,在下想不出第二种解释。”孟韬演了一出贼喊捉贼。 其次是证人。他挥挥手,外面便带进来两个证人。看清人脸时我也是一惊。眼前跪地的竟一个是玉芝,一个是曹

四。水芸说他们都已病愈,今日一见,果然气色上佳,说话也中气十足。 两人一致声称,我曾说起要从四殿下处拿两张图的事情。 “先利用宋参军联络好剑南,打着接郡主的幌子公然来侯府行窃,事后又借郡主之手藏图,悄无声息将我大邺军机泄与剑南。四殿下打得一手好算盘。”孟韬冷笑,眉宇间透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谢乾灵沉着应对,“本王能有什么算盘?不如说是孟师爷乃至侯爷这一局布得好。本王自洛阳出发,在侯爷辖下的荆襄一带处处受阻,延搁数日,正巧给了师爷接郡主去侯府的空当。本王到阆州后,师爷一边诱本王去讨要郡主,一边又对侯府严防死守,原来是有意让本王强攻。若非听闻郡主有应付瘴气之方可解时疫之困,本王也无需强攻。” “时疫之事,自有宣使大人与刺史大人等人全权负责,何需殿下越权行事?”孟韬着重强调了“越权”二字。 谢乾灵的幕僚挺身反驳,“郡主被孟师爷软禁于侯府,难道刺史大人不曾上门拜访?难道师爷不知时疫还缺两味药材?便是宣使大人与刺史大人全权负责,也抵不住师爷这般的拒不配合。若非四殿下越权行事,今日时疫还要蔓延!” 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面露惊讶。那个叫唐乐知的宣抚使向我作揖,道了一句“郡主帮助采药,可谓大恩大义”。章全跟着作揖。除此之外,再没人关心“郡主有应付瘴气之方”背后意味着什么。 “孟师爷要诬陷人也不编得严谨一点。倘若四殿下真要把布防图交给剑南使团,何须经过郡主这一关?” “这个问题在下替四殿下考虑过了。一来若不是放在郡主这里,这图在四殿下那边早该被搜出来了,四殿下也没想到在下敢搜郡主的闺房吧。二来四殿下与使团很难有机会单独相处,郡主就容易多了,毕竟将来要做夫妻,培养感情都不带避嫌的。” “两国停战在即,布防图能有多大用?四殿下何须为了它顶上叛国的罪名,剑南又何须为了它掺和我朝的立储之争呢?” “现在暂时没有交锋,谁知道剑南拿了布防图以后会做什么!” 五六个回合的言语交锋后,胜负不能分。 最后的结局也如谢乾灵所料,各回各家,各写各的奏疏,一切是非待到洛阳再行分辨。 - 事后,章全来找我,周从安来找我,谢乾灵也托人辗转带话。 碧环统一回复:“郡主要睡觉,谁来也不见。” 我辗转反侧一个时辰,睡眠三个时辰,再次醒来是在申时。冬季昼短夜长,天色已是一片冥晦,依稀可闻雨打屋檐,淅淅沥沥。我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方才是昼眠,现在是下午。 我吃力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生活又开始了枯燥繁琐的运转。 穿衣,洁面,绾发,传膳。随后,章全和周从安来看我,一同前来的还有周从安的那个“随从”。门被掩上,屋内又要开始一场费神费心的交谈。 床边翘头案上,饭菜的热气正盘旋弥散。谢乾灵摘下随从的斗笠后,眼神示意周从安先来诊脉,自己伸手把碗盘往我身边挪,一双筷子摆到了趁手的位置。 “郡主昨夜睡眠……”周从安搭上我的动脉,眉头紧锁。 “半个时辰。”我今天学乖了,答得十分诚实。 “哎呀,老夫句句叮嘱可都是为了郡主的命,郡主怎么……” 我昨夜干了什么谢乾灵都知道,现在大约章全也知道了。两人在一旁安静地站了片刻后,谢乾灵摆摆手遣开周从安,在月牙凳上坐下。 周从安被碧环拽到屏风后面时,还不忘回头念叨:“用膳,记得用膳哈……” 都怪他。用膳就用膳,我又不是不饿,甚至巴不得现在赶走这两个烦人的家伙,然后自己大快朵颐。饭菜飘香,我难道还能忘了不成。 可若不是他这句话,谢乾灵也不至于……亲自喂我吧。 我躲开他递来的一勺鲤鱼汤,然后才敢张口说话:“殿下也不知我下一口吃什么,我也不是手废了。真不知殿下此举是为什么。” 他皱了皱眉,端勺子的手还没放下,“郡主病着,本王以郡主未婚夫的身份照顾一二,还用问为什么?” 听到“未婚夫”三个字,我立马躲得更远了。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这是拉拢。他要杀我。这是拉拢。他要杀我…… 旁观的章全讪讪开口:“要不……下官来喂?” 一阵尴尬的安静后,他加上了解释:“兴许郡主姑娘家面嫩嘛,未婚夫反而……” 再一阵安静过去,“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为表反抗,我绕开

谢乾灵的手,自拿了筷子,端起饭碗往嘴里扒,再配上一口芋煨白菜,无视了他也许不大好看的脸色。 “殿下,刺史大人,说正事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假币案和通敌案已经可以合二为一,至少此时此刻,我们是敌人的敌人,即朋友。 “相关证据不妨汇总一下。”章全道。 “其一,致真查假币之时,曾有窃贼意图销毁账册,此贼后被抓获,已进行讯问。” “其二是致真遗物,账册和假币。” “其三,据郡主的那个水芸丫头所说,孟韬曾对郡主的三个下人施以胁迫。水芸已死,那位耳闻的守卫可为证人,下官已为他找了藏身之处。” 我补充: “其四,行刺那日,引诱宋大人遣散护卫孤身前往的信件,是孟韬仿我的笔迹所作。”然后在两人惊愕的目光里,我取出信件和与之比对的药方与信件,向他们解释了前因后果。 “其五,我的证词。” 证据汇总完毕,谢乾灵开始查漏补缺: “还缺其六,通敌往来信件系伪造,却皆是宋参军的字迹无误。不如从宋参军有没有稿外泄,以及孟韬有没有私下收买法高超之人入手去查。” “其七,孟韬买凶杀人,虽说凶犯死的死逃的逃,门路却可以查……” 我们其实已经掌握了不少间接证据,但是刚才孟韬来公开搜证的场合,一个也没有搬上用场。原因是我们不想在进入洛阳之前,动不动就要对付孟韬派来销毁证据的人。保护证据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对方发现它。 …… 不知什么时候,忽有敲门声混进他的话音里。 “刺史大人,小人有要事求见。” 碧环开门时,走进来的却是谢乾灵的一个心腹随从。 “殿下……齐姑娘来了。” 谢乾灵蓦然起身,“怎么回事。” “小人知晓殿下先前的吩咐,要对外说殿下在屋里,但是不见人。眼下阿谯正拦着,说是您在歇息,齐姑娘却不由分说,就要强闯了……” 章全一脸茫然,“齐姑娘?侯府千金?” 谢乾灵当即脱去蓑衣,向碧环丢下一句“劳烦收好蓑衣斗笠”,撑开支摘窗,利落地翻身跃出。 - 支窗被关上,房里除了我还剩章全和周从安。章全收回目光,随口道:“没想到郡主会如此襄助四殿下。” “刺史大人以为呢。” “一般人都会选择撇开此事,保持中立。事涉我朝内政,郡主自外邦来不说,还是女子之身,怎么都不该往里掺和啊。” 不知为何,我觉得“女子之身”几个字格外刺耳。 “刺史大人觉得我会误事么?” “不不不……郡主胆识过人,步步谨慎,下官佩服。若不是郡主一开始同孟韬周旋,致真遇刺兴许就早几天了,取证也不会这么快。” 我顿时心里涌起一股较真的劲儿,抬眼对上章全的目光,“可见女子也并非全都愚昧软弱,外邦人也并非不能尽一份力呀。我不是闲的没事才来掺和,我只是身在其位,想做一点自己能做的。” “多危险哪,稍有不慎就要把自己搭进去。” “这无关危险。” “下官还是要提醒一句,朝中形势并不乐观,不是郡主御前两句话就能让侯爷倒台。侯爷是开国功臣,颇受今上倚重信赖,何况他背后有太子,有皇后。届时郡主有郡主的说法,他也会有他的辩解。太子一党都是四殿下的敌人,却未必就是郡主的敌人,郡主还是要三思哪……” 章全说着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忽然目光掠过角落,周从安坐在翘头案边,案头摆了一张写好的药方,而他本人正两根手指插在耳朵里,满脸写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周先生这是……”章全一脸迷茫。 周从安哆嗦着放下手,“草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大人将来别灭口啊。” “灭什么口,本官是这样的人吗……哎郡主你说,四殿下应该也不是这样的人吧。” “不知道呀……”我摇摇头。不过我想,如果是的话,我会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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