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秋跟着江楼学剑的第一天,江楼就告诉她,通明剑诀共有九重境界。可惜苏若秋只来得及学会第一重,江楼就应天劫而去了。此后她在山下漂泊十余年,杂七杂八的剑术学了不少,只要能斩断敌手的脖子,她就来者不拒,却始终没能在通明剑诀上更进一步。
此时此刻,苏若秋对着血光朦胧的雾朱剑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她在心底轻声问,师尊,你仍然在看着我吗?我能斩出那一剑吗?
容许背对着她,不欲和她争执,只是闭眼深深地呼吸。
急急忙忙赶到的白珏被叶岚和松石拦住了,藏阁前如死水般沉寂,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打破这个局面。
而破局之后,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容许和苏若秋同时弹了出去,同一时刻,弥漫在九嶷山上的白雾转为黑色。
二人心中杀机顿起,这正是洛都刑场上杀死鹤风的魔修!
黑雾之中,无数厉鬼哀嚎,惨烈的尖叫声戳刺着每个人的耳膜。那些眼睛里迸出密密的血丝,令人见之不禁头晕目眩。风雨声中夹杂着哭号声,呼救声和怒骂声,梦境中爬出来的恶鬼纠缠不休,竭力撕扯着每个人的心脏。
容许没有睁开眼,行云流水地挥出一套剑法。
纵云剑在雨中拖曳出纯白的光芒,热油般泼洒在每一只试图抓住他的鬼手上,鬼手哀嚎着退散。他像是裹挟着利刃的风暴,所到之处必有黑色的血肉被抛洒而下。
但更多的鬼影扑了上去。
容许的身形被层层叠叠的鬼影罩住了,纵云剑上的光芒偶尔破出,又很快被吞没。他自始至终都不敢睁开眼,害怕看见梦境里,母亲脖颈中喷涌出的血。他的耳畔一时是母亲温柔的呼唤,一时是烈火烧中人们凄惨的叫声。
叶岚和松石也不再畏首畏尾,手腕一翻,仗剑杀了出去。
叶岚所修的朱雀门心法就是以辟邪之火为根本,她的剑锋上黏着生生不息的火焰,在雨水中烧出的火海将九嶷山照得明亮如白昼。数十道明亮的火光在雨幕中划过弧线,她的剑在烧中竟然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叶岚深深地喘息着,混乱的脑子里还有一丝清明挂念着师父。也许是魔修对修为低位的凡人没有兴趣,师父的卧房里竟然格外安静。
松石的伤还没好,可他仍旧拔剑,而且在不断地靠近快要被鬼影淹没的容许。他咬着牙,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伤口的开裂,鲜血混着雨水滚过起伏的肌肉。他也是从梦境中挣扎出来的,为此,他刺穿了“师尊”的喉咙。
上官策被摸索过来的鬼手掐住了脖子,站在另一头的白珏如出鞘利刃般划过满院黑雾,雨时剑死死咬住了鬼手,剑锋一顿一挫,生生把它从上官策脖子上剜了出去。
白珏手腕酸麻,一手执剑,一手粗暴地把上官策提了起来。
“小瞎子,这是要命的时候,”白珏咽了口唾沫,把他抵在自己的后背和墙之间,“可别死了。”
上官策竟然有些恍神,不知道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噩梦。
苏若秋手里的雾朱剑在发烫,血光熊熊烧。她劈碎了逼近的鬼手,直视着不断飘浮旋转的眼睛,一手握剑,一手结印。她的心中空无一物,眼底却映着天地万象,像是映着初升旭日的海面。
通明剑诀第九式,破晓。
只存在于伏羲钱残影中的剑术再现于世间,苏若秋的身形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唯有她手中的剑焕发着澄净的光辉。她刺破了黑夜中的雨,像是一道白虹贯穿了无尽的夜,直抵黑雾的尽头!
苏若秋感受到自己的伤口在疯狂挣扎,可她无暇顾及。她看清了那张脸,属于少年人的清秀脸庞和一双白瞳。
她毫不犹豫地挥剑斩下!
奔腾的杀机、快要决堤而出的剑意在一瞬间凝滞,白瞳少年徒手接住了她的剑。苏若秋体内流转的气血被硬生生遏制,撞得她的血管和骨骼仿佛被碾碎了似的疼。
雾朱剑被那少年轻描淡写地捏碎了,苏若秋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了出去。
苏若秋在雨水里滚了几圈,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颠倒过来了,浓郁的血气从胸口冲到了天灵盖。她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容许往这边看了一眼,心中的野兽轰然撞塌了牢笼。他的眼瞳在一瞬间变得血红,心魔被释放出来的时候,束缚着他的枷锁也随之落下。纵云剑上缠绕着淡红色的血气,把一只张牙舞爪的鬼影从嘴角处整个地劈裂了。
他和苏若秋之间只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又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容许带着一身黑色的血肉冲向苏若秋,却被地面上窜出的鬼手抓住了手脚,他的手腕和脚腕立刻就见了血。
“别碰她!”容许跌倒在一地泥泞里。
“闹剧该结束了。”万度瞳知道这个结界被破开的时候,羽烛白一定会知道,他的时间很宝贵。他赤脚走近苏若秋,多年夙愿快要得偿,让他兴奋得战栗起来。
万度瞳凝视那双美丽的倔强的眼睛,忽然觉得把她的眼睛挖下来收藏也很不错。
我要死了吗?苏若秋的眼前是一片血色的模糊景象,她挣扎着用胳膊撑起了身体,仰头看着靠近的白瞳少年。她也说不清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可是天下第一的弟子,总不能像条狗一样被魔修踩在脚底下碾死吧?
莫名其妙的就有一口气撑起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她死死地盯着要取她性命的人,
突然,万度瞳对苏若秋伸出的手被斩断,血花怒放。
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下一瞬,从天而降的止霜剑斜斜刺入地面,剑上血红的穗子摇曳不休。从天幕上坠落的雨点凝滞了,成千上万枚冰晶悬挂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