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上那个名字再次浮现的时候,判官已经急得快哭出来了。
他任职多年,从没动过这生死簿一根手指头,生怕出什么乱子。结果这玩意儿跟成了精似的,之前这个名字无故消失,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生死簿上,疯狂地踩踏判官脆弱的神经。
鬼王饶有兴味地抚摸着那个名字。
“苏若秋”三个字下面的命格已经不是“不得好死”,而是原来的“命途坎坷,但至情至坚,当有大功德”。
“抖什么,这不是好事吗?”鬼王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抬脚往忘川河边去了。
白珏是在河边遇到那个小姑娘的。
离那次六月飞雪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人偶当天把师兄弟三人锁在山上,孤身下山,宰了围攻九嶷山的所有鬼修。
那天以后,人偶照旧任由他们摆布,不会哭也不会笑,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们在九嶷山上来来去去。人偶再也没有在某个深夜突然开口,向容许讨一碗绿豆沙喝,只是在危险降临的时候才苏醒,挡在他们面前。
四处流浪的小石头精也死了,死于天谴。
他杀了白衣江水君。尽管时至今日白珏也没弄明白,这小小的精怪怎么能有这种本事和胆子。小石头精带着满身的血上了九嶷山,要和白珏做最后的告别。
他很平静地说:“沈玉曾经和我说,要是一个人死了,却没有人为他流眼泪,那应该是相当悲哀的一件事。所以你能为我哭一下吗?一次就好。”
“你不找他了?”白珏皱眉看着他。
“不找了,找不到了。”小石头精摇摇头,“白道长,你是个好人,谢谢你连日以来的照顾。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就祝你平安顺遂,心想事成好了。”
白珏生出一点怜悯来,摸了摸他的头说:“我答应你。”
小石头精叩谢白珏之后走到九嶷山前的空地上,仰首面对倾泻而下的雷霆。
他没有告诉白珏,白衣江水君自始至终都未曾反抗,也没有说自己其实并不在意死得悲哀不悲哀。他只是觉得沈玉死的时候,水君肯定没有哭,而自己是妖,也哭不出来,所以仗着白珏心善,想为沈玉向白珏讨一滴眼泪。
上官策和容许都没什么改变,白珏又背着剑开始游历。
他下山的时候,人偶坐在盛放的梨花树下,一只蝴蝶停驻在她的指尖。她朝门边的白珏看了一眼,那一刻白珏的心悸动起来,以为羽烛白又回来了。但人偶只是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白珏走到一处繁华的小镇,有一条河贯穿了整个镇子,来来往往的客商划着小船做交易。白珏租了一艘小船,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坐在船边看水中破碎的月影。
水边忽然传来歌声,是有人在唱那支《无题》,江楼和萧暨一叶湖论道的往事仍然是修真界津津乐道的美谈。
如今的仙盟盟主正是萧暨的徒弟松石,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和各个门派周旋,重组三司,平息了鬼修和魔修制造的混乱。期间几次差点被人暗杀,都是容许和白珏出手相救。
仙盟把钉子撒向了整个人间,稽查司的范围前所未有的广,无论何处有妖邪作祟,都逃不开仙盟的眼睛。
白珏觉得这歌声清婉悠扬,想看看唱歌的人,却在目光触及那女孩时全身僵住。
那是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粗布衣裳,小脸圆嘟嘟的。她挽着头发,一边唱歌一边玩水,没束紧的一缕头发在颊边晃晃悠悠。
她白皙的额头上有一抹红痕。
白珏花了很长的时间查探女孩的消息,得知她姓秋,单名一个晚字。
秋晚是镇上一户糊灯笼的工匠家里的小女儿,因着有个疯疯癫癫的老道曾指着女孩额头上的印记说此乃血光,这女孩在上辈子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她又不爱说话,家里人便不大待见她。
白珏给了邱家一袋金子,带走了秋晚。
秋晚没有哭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大喜过望的家人和这个走到她面前来的漂亮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是第一次见白珏,却觉得他十分亲切熟悉。
“叫秋晚是吗?”白珏按着膝盖,微微俯身和她平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个好名字。你想修仙吗?”
秋晚没有修仙的概念,但她本能地亲近这个人,于是用力点头。
白珏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小师姐无论前世今生,看上去都不太好亲近。如果秋晚不愿意和他走,那么他就把人送到江南白家去,总归是不能让人在这里接着受委屈的。
他抱起了女孩,把随身带着的锦囊塞到她手里,用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师姐,我们回家了。”
秋晚晃了晃手里的锦囊,里头的碎铁“叮叮当当”地响。
九嶷山上的梨花也快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