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烛白潦草地披着一件白袍,赤脚踩过坚硬的冰雪,在天池边上的碑林里转了一圈。她对这里委实不熟,好半天才找到那块属于山墟君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明恪”二字,在羽烛白的记忆里,没有人这样叫过山墟君。想来是因为他脾气臭,偏偏身份尊贵,才让人不得不尊称他的尊号。
羽烛白长叹一口气,在那块石碑面前坐下。
“我承认了,你说得没错。”羽烛白托着腮帮子,“我确实没那么聪明。我好像总是做错事,总是‘来不及’。但是你那么聪明绝顶的一个人,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我要怎么办?”
羽烛白的一生中,这样的无能为力的时刻是很罕见的。
第一次,她和墨寒川分隔万年。
第二次,她没能救苏若秋,也再也救不了苏若秋。
羽烛白以额头抵着冷硬的石碑,慢慢地捋顺思路。先是墨寒川被人所救,堕魔成为了大修罗王。墨寒川又从天谴下捞回了她的神魄,投入江画舟的身体。
与此同时还有一拨人,他们致力于让自己回到神界,为此不惜先后几次逼羽烛白出手。幕后黑手能挑拨青铜镜灵明鉴,能**万度瞳和钟寂,一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可能是魔种,也可能是神。
明鉴在死前说,这一切不幸的背后掩埋着同一个真相。
羽烛白想,要从神帝开始查,他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把镜心藏在一个凡人的魂魄里?
无量天一天之内人仰马翻了两次。
第一次是沧雪神君宣告她的回归,第二次是这个被天道下了诛杀令的叛逆,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但谁也不敢说这是自投罗网、瓮中捉鳖……谁是那个鳖还不好说!
神界如今的话事人羲和保持了沉默,替代羽烛白成为了葬骨川守界人的离曜也没有出手。
羽烛白堂而皇之地走进无量天时,还和离曜打了招呼。
离曜的面色有些奇怪,肢体僵硬地回了她。
羽烛白没把离曜的异状放在心上,在她眼里,这只小凤凰一直都不太聪明,简单来说就是脑子不知道有什么问题,总归是不好使。
她一路走到神帝从前所用的神殿中,还路过了未熄灭的天谴雷火。
羽烛白震惊了:“你们好歹是活了十几万年的神,不至于这么没见识吧?连天谴的遗迹都要供起来,该不会还要收钱观看吧?”
“这还不是托你的福?”离曜一路尾随她,以防她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闻言冷笑一声,“这玩意儿就没人能熄灭,你倒是重获新生,从前那副残骸还在里面烧着呢!”
“你要是恋旧,捡出来拿去梧桐荫供着,每天上三炷香,我也没意见。”羽烛白反唇相讥,也不管离曜被她怼得脸红脖子粗,抬手降下三千霜雪,硬生生地把那张狂的雷火压下去了。
她说完这句话,丢下离曜就往里走。
神帝是个附庸风雅的神,神殿里也装潢得素净雅。
在无量天,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流云会变幻但不会离去,林海永不褪色,鲜花也从不凋零。所以经年过去,神殿还是停留在羽烛白将神帝一剑贯心的那天。
乌檀木的桌案被五马分尸,插着山茶花的白瓷花瓶也粉身碎骨。那朵摔得花瓣残缺的山茶花,色泽甚至还能算得上鲜艳,像是今早刚摘的一样。羽烛白踩过地面上散落的棋子,一步步走进神殿深处。
她神色如常,不见悲痛也不见愧疚,冷静得不像个重回现场的凶手。
“羽烛白。”离曜忽然叫住了她。
“说。”羽烛白翻着架上的记录,头也不抬地说。
“我一直不能理解,神帝陛下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恨他至此。”离曜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你上了无量天之后,陛下对你千依百顺。难道就因为他杀了区区一个魔种,你就可以抛却一切恩情吗?”
羽烛白单手按在架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简直要被这只小凤凰气得笑出来。
也就是托大师兄的福,她现在脾气好了些。要换作从前,她就让这凤凰哭着回梧桐荫再养一万年的羽毛,好好地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不会说话就闭嘴”。
“区区一个魔种?”羽烛白重复了一遍他的措辞,舔着唇笑了起来,是怒极的表现,“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为什么被我扒了一身的羽毛?”
离曜脸色一变。
当年羽烛白初上无量天,处处被神帝娇惯着,离曜很是看不惯——看不惯的原因有山墟君的一份功劳在里面。这前前后后的白龙血裔,一个目中无人,一个随心所欲,简直是神界之毒瘤。
偏偏他还不能拿羽烛白怎么样。
他尤其看昆仑君不顺眼,总觉得羽烛白这个“师尊”成日里以兜帽遮脸,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离曜诚实地吐露了心声,这话传到羽烛白耳朵里,她当即奓毛,抄着止霜剑就去踹了梧桐荫的大门。二人大打出手,离曜含恨落败,羽烛白犹不解恨,心狠手辣地扒了他的羽毛。
飞禽尤为爱惜羽翼,凤凰也不外如是。离曜气得大哭,又不好意思说这是打架打输了的代价。羽烛白也莫名地没有把两人打架的起因说出去,平白挨了神帝一顿数落。
“原来如此。”离曜思及往事,心里越发地不屑起来,“看来你当时心里确实有鬼,所以那么要强的性子却忍气吞声,死也不肯说为什么和我打架。神帝还说你是被那魔种蒙骗了,现在想来,你和那魔种分明是一丘之貉!”
羽烛白觉得这小凤凰太过聒噪刺耳,很想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出去。离曜见她一言不发,愈加恼怒:“你和山墟君一样黑白不分,这就是你们白龙的传统吗?”
羽烛白盯着他,眼神冷厉:“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