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白梅镇·水神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沙哑的声音随着孤寂的打更声在夜里回**。小镇近江,夜间总有潮湿的雾气,打更人提着灯笼慢慢地行走在大街小巷里。偶尔路过民居,听着里头悲戚的哭声,打更人也不免叹气。
转过墙角,便是镇上的水神庙。
打更人照旧想进去歇歇脚,却忽地在那扇永不关闭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神庙内灯火辉煌,可神龛上供奉的不是庄严的水神像,而是一尊妩媚邪气的神女像。
“啊——”
灯笼跌落在地,火光一下子熄灭了。
池子里游着几尾金红色的锦鲤,鱼尾鱼鳍之间隐隐有金色的光芒流转,鳞片仿佛大漠血玉雕琢而成。羽烛白趴在池子边,睁大了眼睛去看那几尾鱼。她伸出手,那几尾鱼便凑了上来,亲近她的灵气。
白珏在一边得意道:“好看吧?这是洛都一叶湖百年一产的赤金锦鲤,有市无价。这几条是与我父亲相熟的世伯送来的。”
上官策很看不上他那副满身铜臭味的样子,撇过脸看向羽烛白:“赤金锦鲤能助长人的气运,给人带来好运,它们和小舟亲近,想必小舟近来有好事发生。”
羽烛白左看右看,舔了舔嘴唇,朴实无华地问了一句:“能吃吗?”
两个师兄在她亮晶晶的目光里沉默了半晌。
上官策在内心懊悔是不是自己嫌弃小师妹聒噪,让她跟白珏待太久了,才招致现在的情形。
白珏则像个娇惯孩子的败家母亲,将扇子在掌心里一敲。
“能,想吃清蒸还是红烧?”
“我想吃剁椒鱼头!”羽烛白举手道。
池子里的锦鲤仿佛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忽地躲进了荷叶下,尾巴扇起的水花溅了羽烛白一脸。
“这赤金锦鲤百年一出,已然有灵,食之与杀人无益。”
白珏和上官策听到这个声音都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行礼,羽烛白则继续趴在池边,抬头看着他。
连京迎着日头,垂首看她。
“我胳膊麻了,”羽烛白慢吞吞地解释道,“起不来。”
连京似乎是琢磨了一下她这话的意思,不解地看着她。白珏干咳一声,知道小师叔没明白她这个撒得很隐晦的娇,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了。
羽烛白不动声色地对着他行礼,心口一阵冷痛。
那日她在馆里昏倒,醒来时身边守着白珏和上官策,却不见那蹊跷得紧的小师叔。
羽烛白在九嶷山消磨这两年,就是想等幕后那个让她活过来的人现身。既然让她活着,就想必是有事要她做,不会轻易让她这具肉身死了。她何曾想这幕后主使没摸到半根毛,倒是小师叔出手相助,还赏了她和白珏各两千遍门规。
羽烛白也想过小师叔身份有异,只是这人极少在自己跟前露面,让她没有机会试探。没想到这回他自己撞上来了。
“我今日要下山一趟,”连京说,“你们老老实实在山上待着。”
“师姐下山了没回来,大师兄下山也没回来,小师叔怎么刚刚回来就要走?”羽烛白小声抱怨了一句。
“大师兄在山上只会给你煲黄芪党参鸡汤,还要拎着你的耳朵一天念八百遍‘不许下山’‘小心行事’和‘有话好说’。”白珏一挑眉,“至于师姐嘛,一天能说超过十句话,隔天想必就要下雨,稀罕得紧。他们在山上的时候不见你缠着玩,倒是天天欺负我。”
羽烛白被他一顿挤兑,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对他做了个鬼脸,跑了。
从连京身边过时,她极其敷衍地绊了下脚,整个人往他身上扑。连京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那双沉静的眼睛看得她心头一颤。
“好好走路。”连京收回了手,垂眸道,“赤金锦鲤能带来好气运,不可胡来,记住了吗?”
羽烛白一笑,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一溜烟地跑了。
“小舟的魂魄找回来以后,我们对她多有娇惯。”上官策作揖道,“请师叔责罚。”
连京望了眼墙头的梨花,沉甸甸的白色仿佛雪压枝头。
“不妨事的。”
上官策没料到一向刻板的小师叔会说出这番话,倒是一愣。
“她就算修得大道,也不过几百年寿命。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如此之多,只要不铸成大错,娇惯她几年便是几年吧。日后这九嶷山困不住她,天下之大,你们想娇惯都未必有机会了。”连京说完便走了,留下两个弟子在原地发愣。
白珏沉吟许久,缓缓道:“小师叔这意思是……小舟剩下那一千遍门规不用抄了是吧?”他言语中似有愤懑,是对小丫头不用和他共患难的恼怒。
上官策对他翻了个白眼,扭头走了。
一墙之隔,羽烛白靠在影壁下,脚下树影婆娑。她伸出刚刚触碰到连京的那只手,以另一只手的指尖飞快地画了道符。掌心忽地涌起一阵灼烧的疼痛,淡金色的火焰一闪而灭,羽烛白的掌心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这是神界所用的破魔符,遇魔种气息而凤凰真火,魔种气息越强,真火便越烈。
破魔符虽然反应并不激烈,羽烛白却并不认为对方修为平庸——能在沧雪神君面前压抑魔息、装神弄鬼的魔种,世间可没有几个。
可是为什么呢?一个魔种,潜伏在这个破败门派数十年,他所求为何?
羽烛白按着自己仿佛还在隐隐作痛的心口,无数疑云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