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船阁内,柁起三重,中置环空,一溜围栏放置各色盆栽,姹紫嫣红开的正盛,些许下蔓,恍然复苏如春,打扮整齐俏丽的宫女穿梭其间,不时有世家公子贵女琅佩叮当作响。 “柳家嫡女,到。” 一声落,满堂寂静。 柳绾舒一袭掐金挖云红绣并蒂牡丹裙,外衫罩了一件水蓝绉面白毛鹤氅,系一条月白素色四合如意绦,头上挽着常云鬓,斜插一支玲珑剔透碧玉簪,缀下细细的银丝圆润珍珠流苏,仿佛此间天地全景集于一色,可谓璀璨夺目,满堂生辉。 “柳小姐安好。” 出声的是骁骑参领杜如彬之妹杜佳灵,她今日穿着件浅粉襦裙配百合宝石赤金簪子,灯光下面若桃春,眼眸含波,比之柳绾舒的雍容高贵更多了眉眼间高傲的妩媚风流。 “杜小姐安好。”柳绾舒经由宫女引路坐在下首第一位,落座之后方才出声。 “众位小姐安好。” 这时,众人方才收了或嫉妒或仰望的眼神,齐齐行礼回道。 容贵妃这时才姗姗来迟,紫色逶迤拖地烟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着,鬓发低垂斜插赤金瓒凤钗,手挽屺罗翠软纱,黛眉远岫,腰若约素,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身后跟着宫女如群,担足了宠妃派头和风姿。 宴会男女分席,本无不妥,可是偏偏郁南是个难题,她不是什么官眷小姐,但坐在男人席上,听着那些虚情假意酒场上的恭维话,也觉得没意思的很,索性尚未开始就偷溜出去躲懒。 她去的自然是底下的隔舱,与上面楼舱的华乐锦章满堂锦绣不同,这里尚且无人居住,十分静谧,她随意挑了间推开门进去,推开透气的小窗看着今晚素淡的月光出神。 郁南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有些乱了。 一个储君,仅剩的私心。 这句话,让她心绪复杂又震撼,一直不停的萦绕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她无法不为这句话感到铺天盖地的心动裹挟,却也因此永远身处理智当中,在陷入和拒绝之间反复徘徊。 “纠结啊。”在无人处,郁南索性也放松了,对着空气烦躁出声,却不知道与此同时很多人都在找她,她竟然不知不觉间成了这场宴会的主角。 底下人接连复命没找到,陵阳低眉一蹙,想到什么,转而对旁边太监吩咐:“去底下船舱找。” 小太监得了令,悄声退下,提着一盏羊皮灯笼也没叫人独自去寻,却还真的被他找到了,他一拍大腿。 “哎呦,郁大人,可叫奴才们好找,您怎么在这?要不是殿下说,怕现在还在无头苍蝇找呢。”小太监看见郁南,急得说了一通,连忙让她跟着回去谢恩。 郁南还没来得及想陵阳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就被急急忙忙拽着往上走,直到碰见明火执炬的魏三英。 “恭喜郁大人晋升五品。” 五品? “我?”郁南灵光一闪,和方才小太监说的谢恩联系了起来,还没开口问,就听到很尖的一声。 “郁南接旨。” “奉天承运,秉持太子殿下口谕,海事监九品主薄郁南,造封新船有功,在任期间政绩斐然,特加五品郎中,以示皇恩,钦此!” “另,郁郎中为造船只身患腿疾却又一心追赶进度延误治疗,念其忠心为民,特此免除跪拜之礼。” 一瞬间,惊疑、震颤、羡慕、不屑、轻视各种含义的打量都放在她身,伴随着悄声交头接耳的议论。 “免除跪拜之礼,这可是陵国开国以来头一份,何等殊荣。” “哼!这失了规矩,往后岂不君臣僭越,天下大乱。” …… 郁南顾不得去伪装诚惶诚恐的推辞,也听不见他们口中的奚落,只觉得脑中忽然“咚”的一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瞬间,她脑中乱腾腾的划过许多画面,心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却挥之不去的念头。他知道她不喜欢跪拜,才在这个时机,找个尽量合适的借口去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就是储君的私心。 “郁大人,还不领旨谢恩?” “微臣,郁南,谢太子殿下。”郁南习惯性就要跪下,却被一把拂尘扶起,抬眼正对上大太监含笑的一双眼。 宴会结束这个让所有都心神震颤的插曲,继续舞蹈奏乐,郁南却彻彻底底的乱了,胡乱应和着各路大臣恭喜的话,也是因此之后有流言传出,这位新晋宠臣郁大人不好相处,恃宠而骄。 郁南此刻并不知情,即便知情,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理会这些,瞧见陵阳离席,骤然起身,扔下一句话便瞅准空隙从包围圈里钻出去
:“抱歉了各位大人,下官有急事先告退。” “——诶,郁大人。” “还真是,”几位肱骨老臣对视一眼,都是人精,剩下的话自然都在不言中了,摇摇头,各自回席。 “参见太子殿下。” “嗯,起吧。”陵阳随意应了一声,便要先走一步,目光自始至终不曾落在柳绾舒身上。 “臣女斗胆请殿下留步。”柳绾舒第一次开口阻拦,嗓音沁水般好听,却依旧不难听出真真正正世家大族嫡女的持重雅韵。 海面上夜风微凉,两人一前一后站在甲板,从背影看,如同一对如玉璧人。 郁南愣住,下意识就要躲,却对上了柳绾舒的眼睛。 柳绾舒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又波澜不惊的转回到陵阳身上:“既然殿下有事,臣女先告退了。” 说完,柳绾舒便领着婢女离开,经过郁南时落落大方的见了礼。 霜白:“这是嘉成郡主。” 嘉成郡主,柳绾舒。比起当日柳月盈嚣张跋扈的自称太子妃,这位嘉成郡主才是一致公认且心照不宣的未来太子妃不二人选。“秉持柔嘉,玉质天成,人如其名。”郁南低喃了句,后知后觉说:“下官见过郡主。” “殿下既准你不必行跪礼,我就更不必了。”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柳绾舒点头示意便先行离开。 她,和陵阳说了什么吗?郁南看着她的背影,忍住心底的疑问,迈步上了甲板。 陵阳与她错身而过,就要离开。 “殿下。” 陵阳顿了一步,见她不开口,便彻底不做停留,大步离开。 郁南绞尽脑汁,可怜兮兮的冒出一句:“我腿疼。” 陵阳静默,没走却也没回头,显然被她说的有几分哑口无言。 “你到底要说什么?”陵阳不耐的催促,嗓音明显带着气。 “没,没什么。”郁南结结巴巴的道,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觉得哪里都是一团乱麻。 “郁南,你当真吃准了本宫不会强求吗?” “若本宫非要,你又能如何?” 郁南张了张口,就被陵阳打断,他的眸色漆黑深幽,似要将她吞噬: “别再同本宫说些什么以退为进达成你目的的废话,本宫不乐意听。” 郁南被他手臂紧紧箍着腰,两人上半身却拉的极远,陵阳低垂着眼,而郁南,自始至终的仰视着他。 “那殿下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郁南抿了抿唇,冷静出声。 “问。” “殿下方才同嘉成郡主说了什么?” 陵阳眉宇一拧,却还是如实回答:“她问了本宫一个问题。” “她问,下月选太子妃大典是否会如期举行?” “那太子殿下如何回答的?” 陵阳沉默。 “不方便说?”郁南神色落寞。 “本宫没有回答。”但没有回答有时候便胜过一切了,柳绾舒自然明白,郁南却要追问到底。 “殿下会不会举办?” “不知道。”陵阳深深看她一眼,松开手,嗓音冷酷的扔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太子殿下问我为何不愿意。” 陵阳侧过眼。 郁南低着声,在夜色中却无比清晰:“按照规制,太子可有正妃,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往下更有昭训十六人,奉仪甚至也或许没有名分不计其数。” 往后登基,更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佳丽三千也不是玩笑话,可她没办法与人共事一夫,以前是根本没想过在古代成亲这回事,后来多般顾忌,畏头畏尾更没曾想多了利弊权衡,有时候真恨不得出家青灯古佛也省的烦恼,可此时此刻,她想问一句,就一次。 陵阳薄唇微凉:“你是想本宫只取一瓢?” “郁南,你未免太自信了。” “请太子殿下治下官大不敬之罪。”郁南心如同滚烫的热茶,放在冰天雪地里骤然冷却,慢慢跪下去。 “你怎知我不愿?” “太子殿下?”郁南猛地抬头,不敢置信。 “郁南,想让本宫唯你一人,你就要学会担起太子妃的责任。” 郁南以为他要给她出什么天大难题,以至于用这么严肃且一言难尽的口气。她摆出同样严肃的脸认真倾听。结果,陵阳冷冷道:“先把三字经认全吧。” …… <
> 谁求娶时还要命令女朋友识什么劳什子三字经的,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吧?而且,在他心里,她就那么笨吗? 郁南梗着脖子,忿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