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桓之笑着看着她,没说话。
姜寒星转念一想,也是,自己刚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戒备心甚重。说变脸就变脸,说麻烦人家就麻烦人家,确实是有够厚脸皮的。
“大人清名在外,寒星早有耳闻,想来黄白物类,我纵愿倾囊相授,大人肯定也是不稀罕的。”她也笑,一双杏眼眯起来,先是给徐桓之带高帽子,又点到为止,还是放了血:“这样,我许大人一个愿,只要大人需要,刀山火海,寒星随时,您看如何?”
徐桓之笑意更深了:“我只是想说,你踩到尸体手了。”
姜寒星低头一看,还真是。这么冷的天,周臣尸首都冻得有点硬了,她以为是枯枝烂叶,所以才踩了半天也没知觉。
“对不住对不住。”
徐桓之边打开他背上那个包裹,刀子锯子各种工具都拿出来,边轻声慢语的:“虽斯人已逝,但应有的敬畏,还是要有的。”
“那是自然。”
既已拿出了工具,应了她的话,再说什么,姜寒星自由着他去。
她边连连点头,边十分有眼力见的说话间手已经伸向了前,干脆又麻利的,帮着徐桓之给尸首放平整,身上衣衫也撕开。
徐桓之没阻拦,只是问她:“这尸首性状有异,光看尸体表征不大能完全确定,我需要开膛剖腹,场面或许会有些不好看,姜姑娘确定不要稍躲开些吗?”
“没事,又不是没见过。”
东厂里做事,哪儿有不见血的。
姜寒星谢过他好意,顺手合上了他包,旷野里风大,一会儿再落了灰。
“讨生活确实不易。”
徐桓之也没再劝,只是手中刀从周臣光裸胸口,笔直一路拉到小腹。
血顺着刀口涌了出来,流得很慢,几乎要凝固,且血发黑,应该确是中毒无疑。
那就奇怪了,像周臣这种王沛点了名重点看顾的嫌犯,想求死绝不能的,一日三餐送来前都有人帮着尝,他从哪里中的毒呢?
似能直接看穿她心事一般,徐桓之边手在脏器上摁压,边回答她:“那得先知道是什么毒。”
说着,他刀又划开左侧小腹处一脏器。空气里有淡淡尿骚味传来,姜寒星猜大概是是肾脏,寻常人肾脏长什么样,姜寒星也没开膛破肚见过,但她想,应该不是现在这样,手指头一捻,全是破棉絮一样丝丝缕缕状。
“这是?”
“乌碱中毒。”
乌碱姜寒星知道,很经济实惠的一种毒药,常见,易得,但银针测不出来,毒性很强,见效也很快。中乌碱死者,脸上会立即浮现出绀紫痕迹。
那林明雨……
“因为他并没直接服用。”
啊?姜寒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徐桓之是在说周臣尸首上特征,为何并非常见乌碱中毒死者性状。乌碱中毒死者,脖颈处绀紫痕迹会尤为明显,周臣没有,而且姜寒星剥开他衣裳才发现,他是不光脸上,身上也有淡淡绀紫痕迹。
徐桓之刚说不能断定,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选择了剖尸查验。
服用方式不同会导致性状不一的话……
对于自己并不擅长的东西,姜寒星素来严谨又谦恭,她试探着问:“那,没直接服用的话,脸上绀紫痕迹还会立刻浮现吗?”
徐桓之点点头,又剖开了周臣胃脏:“理论上不能的,乌碱主要是通过快速凝血破坏人脏器,心脏骤然不跳动,脸上才会立即绀紫。若少量多次,心脏缓慢停跳,则至少死亡十二个时辰之内,体表不会出现任何症状,要等凝血缓慢浮上表层,才能看出中毒端倪。”
姜寒星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看来林明雨去时,确实看不出来什么。
幸好如此,不然如果连一开始的都是错的,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折腾什么劲。
但她还是有点不明白:不是直接服用的话,那还怎么服用呢,没听说过乌碱还能外敷的啊。
徐桓之让开了一点身位,示意姜寒星来看。
胃里全是食物残渣,黏糊糊的,姜寒星其实也分辨不出具体都什么食物,但她有点奇怪:如此得罪王沛,肯定是要死的,周臣难道会不知道?将死之人再强颜欢笑,胃口却不会出卖人,何况他从刑部大牢被提到诏狱时,已经伤得很重,全然不是能吃得下东西的状态,那怎么还会有如此之多的食物残渣?
电光火石之间,姜寒星猛地抬头:“所以是,食物?”
徐桓之点点头,指着那些食物残渣给她看:“木薯、菊豆,鲜百合,这三样东西本无毒,合在一起,却缓慢成乌碱,毒性一点点释放……”
空中忽有信鸽清鸣传来,打断了姜寒星的话。
这是她先前同吴筌约定好的,他那边若有结果,要及时传信给她。
姜寒星伸出手,让信鸽落在了自己手上,拆开了信笺。
人是一刻钟之后来的,只有贾峥。
贾峥说,昨晚不是他当值,他并不在诏狱,但他确曾在白天给周臣送过饭,这几天周臣的饭都是他送的,因为周臣提起了他的那笔赃款,也提了他有一些十分想吃的饭菜。
譬如木薯、菊豆,鲜百合。
姜寒星先前百转千回,案情却这样就昭然若揭。
之后徐桓之还又问了姜寒星一些要不要再看下尸首,尸首应当怎样处理的事,她统统摆手示意不必,徐大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都行。
循着鲛珠粉找到来此处来,是为了得到更多关于凶手的线索,如今凶手已定,哪里还有什么好看,她熬了一整个通宵,脑子早成一团浆糊,真相又这样重拿轻放,戛然而止,等到回城,如何做出一个能让林明雨满意的交代,也是项大工程。姜寒星现在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在进城面对许多繁琐事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所以远远见田间有牛车来,她也不管人家是拉什么的,腰间令牌一亮,吴荃家地址一报,车上一躺,倒头便是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