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依依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去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准确地说,她是回到了十三岁的那年冬天。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白色的雪花在半空中翻飞起舞,很快院子里的地上就铺上了白皑皑的一层。秦依依刚睡醒,透过半掩的窗户看了看外面,又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
她重生已经有三日了,刚醒来的时候看到一屋子熟悉的脸庞,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
娘亲红着眼圈守在她的身边,对上她茫然的双眸,告诉她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昏迷了好几日,亏得有神医相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不干净的东西?秦依依不记得她临死之前有吃过什么东西,被关在那样的地方,又闷又热又饿,天色一暗,她满脑子都是将军不要她的绝望与恐惧,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冥冥之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围在她的身边哭喊,还有人抱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命令她不准死,否则他往后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他还说,只要她醒来,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
可是,她好累,她不想醒,她怕她醒来之后,将军会把她赶出府。她已经嫁给他了,哪怕他一直都不喜欢她,她也是他的妻子,离开了他,她又能去哪儿呢?不如死了,至少她还是他的将军夫人。
可老天似乎和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她非但没死,居然还回到了过去。一连几天,她都怕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她还被关在那个黑漆漆的柴房里,无人问津。
直到昨晚娘端来了她最爱吃的薏米莲子羹,太久没有尝过娘亲的手艺,她吃得急,不小心舌尖上烫出了一个水泡,疼得她龇牙咧嘴,也正是因为那样的疼,才让她明白,她是真的回到了当初。
秦依依睡不着,翻身向内,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他。
她本是京城富贾秦穆之女,而他却是声名赫赫的飞鹰将军。在接到皇上赐婚的圣旨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会和一位将军结成夫妻,更没想过决定她婚事的那个人居然会是当今的皇上。她不信,不光光是她,从爹娘、祖母和大哥震惊的表情中,她也看出了他们所流露的不可置信,但沉甸甸的圣旨捧在手里,又容不得他们怀疑。
他们秦家世代经商,从未参与过官场上的任何事,但由于秦家业大,又地处京城,因此有不少达官贵人都与父亲或多或少有些交情,就连比她大四岁的哥哥秦昭,也在机缘巧合下与宫里的四皇子成了朋友。宫里的旨意一下,爹爹便暗中询问了几位比较聊得来的给皇上当差的朋友,无人知晓原因。就在大家都要怀疑这道圣旨究竟是真是假之时,大哥从四皇子口中带回来的消息,这道圣旨确实是皇上所下。
满负盛名的飞鹰将军,十岁起便随军出征,次年独领一小队士兵夜袭敌方军营,以寡敌众,烧光敌军数十万担粮草,一时间,敌军大乱,僵持了半年之久的安平之乱终告获胜,年仅十一岁的江景焱一战成名。此后数年,江景焱立下军功无数,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无人可敌。二十岁那年,因他骁勇善战,皇上封他为飞鹰将军。
听闻此前皇上还想将自己的爱女秀鸾公主下嫁于他,不知是什么原因,将军不肯,抗旨拒婚。整个东越人人都知道,在众多儿女之中,皇上最疼的便是秀鸾公主,传旨的公公一回宫复旨,皇上当即震怒,下令将他押入天牢,众大臣求情未果。将军在牢里待了两月,直至边境爆发战乱,诸将士苦战月余不敌,军心不稳,皇上才让他重返军营,挂帅出征,方败退敌军。次年一月,江景焱班师回朝,无人再提他与秀鸾公主的亲事。
起初秦依依一直想不明白,皇上既有心将秀鸾公主下嫁给将军,为何最后被赐婚的人竟成了她?且不说她一个平民女子如何能够入了皇上的眼,将军连公主的婚事都敢推,为何又要娶她?他既娶了她,给她身份,给她权力,给她地位,为何偏偏不给她宠爱?她与将军成亲多月,除了新婚那夜,他便再也没有踏进过她的房门半步。
直至后来,当他携回来一个年轻的女子时,她才真正地明白他那夜说的那番话的含义。
奉旨娶她,并非他心中所愿,乃是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已有了心仪之人。那个人,就是柳慧。
想到柳慧,秦依依神色一冷。
出嫁前,娘亲曾告诫过她,女子忌妒。她的夫君乃人中之龙,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将来他的后院里势必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她是皇上钦点的将军夫人,是他的正妻,只要她不做出对不起将军的事情,将军夫人这个位置是不会被别人抢走的。
因此,当听闻将军要纳妾的时候,她只有伤心,并不嫉妒。那是将军喜欢的人,将军既然将她带回府中,便是相信她,她绝对不会让将军失望。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竟然换来的却是她的阴谋陷害!她不笨,那日所发生的事情,稍加联想她便明白了。
恨她吗?秦依依在心里问自己,当然恨。可是再多的恨也无济于事。上一辈子她已经过得够憋屈的了,重新回到十三岁的自己,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不要再嫁给将军。
她一直记得他最后看她的眼神,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一个心里只有别人的男人,她已经错爱过一次,这一辈子,绝不会再让自己犯同样的错误。
心里是这么想,但秦依依也知道,皇上若是还要赐婚,她也不得不嫁。
除非,在此之前,她已经嫁做人妇。
但是这样的事情,她要怎么向爹娘开口?前世的事情她不能让他们知晓,以免他们会担心。她若是像大哥那样的男子,想要早些娶妻只要跟爹爹说一声便是,可偏偏她是女子,这种事情总不能她没脸没皮地自己去提,尤其是她现在只有十三岁。
想得有些心烦意乱,秦依依更加没有睡意了。
罢了,反正离皇上赐婚还有两年,她现在担心也是白担心,不如先安心在家里住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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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傅容带着小女儿秦桑和小侄子元哥儿来看她了。
秦依依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的娘亲一手牵着一个弟弟妹妹朝自己走来,只觉得心里满满的。
秦桑是她的嫡亲妹妹,只比她小一岁,姐妹两从小关系就很好,在她出嫁前还常常睡在一个床上,晚上躲在一张被窝里说悄悄话。自她嫁给将军,很少回娘家,妹妹倒是常常来看她,不过碍于她的身份,每次也只能是坐一小会儿就走了。
元哥儿是她二叔的儿子,她出嫁的那一年刚满四岁。秦依依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如今见他又变回两岁时白白胖胖的小模样,别提有多高兴了,大老远地就朝他招了招手。小家伙一看到姐姐喊他,立马松了伯母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到床边,扬起小脑袋笑眯眯地瞅着她,脆脆地喊了一声“姐姐”。
秦依依抱起他让他坐在床上,小家伙熟练地蹬了蹬腿,一双小鞋子就掉在了地上。看到姐姐还躲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刚刚才从外面进来冻得慌的小家伙也要往姐姐的被子里钻。
秦桑见了,连忙按着他意图不轨的小胖手,把他抱到自己身上坐着,一副小大人的口气教训道:“姐姐还病着呢,你不要胡闹!”
小家伙虽然懂得不多,可是也知道姐姐生病会很难受,当下乖乖地就不动了,只有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这个最喜欢的姐姐,希望她的病赶快好起来陪自己玩。
秦依依摸摸他的脑袋,顺势往站在身旁的娘亲身上靠去,撒娇似的抱着她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娘,对不起,都是女儿不好,让你担心了。”
娘本来就瘦,这些日子为了她的病也没好好休息过,原本精神的脸上布满了憔悴。一想到上一世自己死后她该要有多难过,心也不自觉地揪到了一起。
大女儿向来最懂事,这次生了这么大的病,一句难受也没喊过,现在还反过来安慰她,傅容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哄道:“傻孩子,只要你没事,娘就放心了。”
秦依依抱着她不肯松手,她都好久没有和娘亲近了:“娘,爹爹和大哥去哪儿了呀?怎么我醒来这么久他们都没来看过我?”
瞧着女儿嘟起的小嘴,傅容失笑:“你这孩子,真是病糊涂了,你大哥上个月跟着你爹去凉州做生意了,还没回来呢。不过前几日我收到你大哥的来信,说过几天也就回来了。”
秦依依点点头,她担心娘亲她们怀疑,因此醒来一直没有细问过日子,知道自己回到了十三岁,也是看着桑儿和元哥儿的年龄推断的。她记得大哥陪爹去凉州是在小年之前回来的,也就是说现在才刚刚进了腊月。
娘三加一个元哥儿又聊了一会儿,丫鬟便送来了早饭。秦依依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想下床走走,傅容不肯,非要她再多躺几日,还亲自喂她喝粥。秦依依一边低头喝,一边又觉得眼眶泛酸,比起在家里的日子,将军府的那两年,简直不值一提。